陆迢无甚反应,执盏抿了口茶,“那孩子现在何处?”
说起孩子,司未更为不忿,“老爷将他们从扬州带了出来,现下落脚在丰州。”
这不是在金陵对岸望着大爷腾位置么?
又是丰州。
陆迢指腹抵着茶盏的杯沿转了一圈,心思不在其上,漫不经心吩咐:
“叫伶人不必再等,趁陆奉回去之前会会他的外室。”
“是,大爷。”
司巳退出房中,竹阁重新归于安静,晚风吹进时,半开的隔门缓缓摇动,发出了慢而长的一声吱——
陆迢掷下茶盏,缓步进到里间。
金陵排的上号的大夫都叫来看过,昨日才寻到一个老者说他十余年前遇到过相似的病症。
“当年金陵有个秦通判,他夫人多病之身,生下的千金自幼也有这样的弱症,好在打小他们就把孩子精心养着。后来到了生病的年纪,也只是昏昏不醒,气盈体微。这样的脉象少见,不想我还能碰到一回。”
他说是按着十余年前的法子,开了药方,又取出一排银针,换到了秦霁手上。
陆迢现下想起仍觉心窒。
原来她要好好长大,是这样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拨步床上的人依然闭着眼,羽睫漆黑,肤如白玉,呼吸匀且轻,与寻常睡着的模样一般无二。
脸色要比前几日红润些许。
陆迢俯身在秦霁腮畔亲了亲,感到有绵暖的呼吸轻拂过颊侧,才觉出片刻安心。
暮秋的云,一重比一重暗,残阳从云层漏隙中落下,照得人心里灰濛濛一片。
晚间,东街发生一起要案,涉及几位在金陵身居要职的官员。汪原无法,只好派人来找陆迢。
马车辘辘驶往应天府,停下的时候,犹能听见里面喧嚷。
公堂上三拨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中间夹着一个汪原,插不进话不说,还接了一脸的唾沫。
差役看不过去,高声喊道:“知府大人来了!”
一群人边吵边回头,不想真见到了陆迢。
他身着玄色镂云纹长袍,长身玉立,俊面阴沉,眸底凝着一层冷霜。
只将这里的人望上一眼,公堂中便静了下来,挤做一团的人群迅速分成两边,脸上佯装出正经的神色。
汪原松了一口气,将他们领去门房。一个时辰过去,关的关,押的押,终于将这帮不速之客打发走。
汪原抹了把脸,仰靠在椅背,叹道:
“多亏陆大人还肯记得我。今日下值他们都走得快,我不过晚了一刻钟就碰上此事,一天死两个,真是冤孽。”
陆迢冷嗤一声,“你还有晚下值的时候?”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汪原坐直身子,拍拍桌上的两堆案卷。“朝廷要查近三年的大案,我在卷宗库翻翻找找,好不容易将这些找了出来。”
案卷边上放着一张诉状,纸张陈旧泛黄。
诉状右下,原告人处写着“声声”二字,一笔一划都极为笔直,字迹分明没见过,陆迢却看出几分熟悉。
汪原见他顿在原处,笑着卖关子,“这是十几年前的一份卷宗,被告的还是那位古板著称的秦御史,你可知为何?”
陆迢半个眼风也没给他,提步出了应天府。
那个写话本子的叫过她声声。
笙笙,生生,声声。
她是声声。
回到榴园,已是亥时,正是秦霁服药的时辰,绿绣出了竹阁,去小厨房取药。
一只灯笼从廊下经过,陆迢移眸望向灯烛亮起的那间屋子。
里面只剩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