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福家屋里没吊顶棚,也没分里外间,显得空间格外大。墙上糊着许多报纸,大多数已经泛黄,只有挨着炕的墙上的报纸是白底,油墨清楚,明显是贴上不久。
屋里的陈设进门一眼就能看全,一张大炕,高矮八仙桌,木头橱子柜子,都很矮,一个挨一个摆了大半圈。家具很旧,是早时候不刷红漆的样式,用久了都显得灰扑扑的,炕边上的大红电话机都褪了色,唯独摆在炕边的轮椅崭新锃亮,椅背高花色亮,还能调成躺椅,是家里最先进新潮的物件。
於福媳妇倚着摞起来的被子坐在床上,她脸色红润,不好意思地笑着和两人说家里乱没收拾,别见怪。
“不乱啊,”元京墨说,“一点都不乱,比我屋里板正多了。”
他这么说於福夫妻俩人都忍不住笑,於福给他们俩倒了水,说:“都是你婶子收拾的,我说歇歇多好,她偏收拾。”
“我又没别的事,就挪着轮椅弄弄这点地方,”於福媳妇在炕上指挥,“你把水端给孩子啊,倒完就放桌上不管了。”
元京墨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坐那边喝。”
坐下说起正事,於福说自己不认识在两个人意料之中,毕竟已经从元鹤儒那里知道了,主要是想问问别的。
“那你俩可来巧了,”於福朝刚才给他们开门的女人一指,“我就还一个大姐,就在这坐着。”
女人在旁边听明白大概,说:“我们这个姓可少了,没两家,本家还真不知道有叫卫良的。你俩说的姓禹姓喻的就更少了,我们那镇上也没听说有这些姓。”
秦孝和元京墨做好了没结果的准备,这会儿倒没太失落,元京墨扭头回答於福媳妇的话,秦孝习惯性又问了句:“家里有建国前当兵没回来的吗?”
“我们家没当兵的,哦,往远了说有个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他家那真是,全家老小代代当兵,就是老一辈那时候不知道因为啥事弄孬关系不来往了,住的也远,不知道他家有没。”
於福一听就往裤腰上摸,把用绳挂在上边的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你给家里去电话,让姐夫问问到底有没有,俩孩子好不容易费劲跑一趟。”
元京墨从听见说有亲戚当兵就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这会儿随着於福的动作注意到他往女人那儿递的手机,才想起来买的手机没顾上给秦孝带。
於福的手机应该用了不少年,漆磨秃了不说,按键位置的胶皮都成了黄棕色,上边印的数字全没了,只能约摸着来。
“我不会使,你给拨号,778。”
於福又收回来拨号,拨完没再往外递,拿在手里等接通。
一屋子人全不出声盯着等,於福抬头一看,电话那边接通的时候差点捋不顺舌头说话。
女人把手机拿过去:“他爸,我,你翻翻电话本找找河东表兄弟家的号……就当兵那家子……你打过去问问他家原先有没有——”
元京墨立刻补充:“建国前参军,当兵走后一直没回来。”
“对,建国之前就去当兵了一直没回来的……你打就行呗还得我打……行行麻利找,打电话不花钱啊……人是专门为了帮烈士找家人,不出力还净问问问,让你办个事真费劲!”
一通电话亮出来於福大姐的泼辣,元京墨眨巴眨巴眼,乖觉坐端正把腰挺直了。
秦孝身上习惯带着本和笔,这会儿听着电话那头念的号码往本子上记,记完从於福大姐那儿接过手机来按号码拨通再递回去。元京墨留神看了,於福叔的手机跟他买的差不多样式,在秦孝手里摆弄起来实在小得出奇。
一只手就能把手机藏得看不见。
元京墨默默想只能先让秦孝委屈委屈,等过几年他赚钱了一定给秦孝买大的,买那个销售说的触摸屏!智能机!
远大目标悄悄树立完毕又觉得有点诡异的熟悉,刚才的内心戏要是类比到林珍荣常看的中央八台晚间电视连续剧,可不就是妥妥一把嘴骗身心的渣男?
“哎哎大兄弟,是我啊……”
电话接通的对话把元京墨拉回现实,那边不知道问了家里的什么人,后来说已故的爷爷确实有个儿子早早当兵走了,但不知道名,他得问问自己老爹。电话又挂断,这次只能等。
快到午饭点,於福张罗着要去做饭,秦孝起来拦下了。
他说话总有股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劲儿,元京墨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其实秦孝和大人说话的态度从来不会强硬,但不知道为什么简单来回几句大人就都按他说的来了。
好吧,不止大人。
秦孝和於福就在靠屋门口的地方站着聊起来了,於福说刚替换下来的旧轮椅还挺好用舍不得卖给李老头,想让秦孝平时留意看看镇上有没有用得着的,三五十块看着给点,别让好好的轮椅成废品。
於福媳妇听到这儿忍不住说:“你也知道那轮椅好好的,不让换非得换,一个好几百块钱花得冤不冤?”
“花这儿才不冤,”这事确实是没商量好,於福自己做主扛回来的,现在被说了也不多回话,嘀咕一句就转移话题,“哎,大姐,那电话怎么还不打来?”
“我咋知道?”
话刚落手机就响了,站着的坐着的全收回注意力朝於福大姐看,於福大姐顿时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一样摊手托着手机朝外伸:“摁哪个是接来着?”
於福连忙拿过去摁接听键,摁了两下没反应,对面电话挂了。
“手机得换了。”於福说着走到桌边去拿秦孝不久前记的号码。
於福大姐说:“你不是说这手机撑使,还能管二年。”
“别的不要紧,接电话不灵白瞎,本来就是为了接家里电话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