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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况且,去尘是一直养在膝下的,月儿却是一直寄养在外祖家的……人心哪能没有偏颇呢?更何况,万岁爷要的人,他们同不同意,又怎可能拦得住?她在心底列出了一二三条,安安静静地擦干了眼泪。楚怀婵匆匆回房,时夏跟在身后追,等进门才敢问:“小姐怎么了?”忍了一路的眼泪在这一刻决了堤,成串地往下坠,她刚想拿帕子擦掉,又想起她方才用这帕子替母亲拭过泪,气得随手扔到了地上。时夏忙递过来一块干净的,见她不说,也不敢多问,只好变着法地劝她舒心。她哭了半晌,将眼睛哭到肿成一条缝,才生生忍住了泪意。当日入京时,外祖拖着并不算硬朗的身子亲自送她到渡口,途中路过一座石桥,他带着她看了会烟雨,笑呵呵地说:“你看这石桥,经雨打风吹,方得巍然屹立。人啊,也是一样。”她蹬掉鞋子,抱膝坐在床边,将头枕在膝盖上,静静回想着这一幕,默默将唇咬到破皮。生恩要报,养恩要还。她本没奢求过戏文里的真爱能砸到她头上。但人就这么一辈子,过得好与不好,都是自己的事啊。六月十六,万寿节。皇帝在奉天殿大宴群臣命妇,午宴摆至未时末才歇。孟璟从奉天殿出来,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竖排匾额,奉在天之上啊。他左脚将将才踏出去,右肩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收回脚步看向来人,面无异色地问候了声:“陈佥事别来无恙?”陈景元从前是今上就藩时的近身侍卫,今上登极后御赐绣春刀,亲自提拔为北镇抚司佥事,掌管诏狱,为天子耳目。官阶虽不高,算不得朝中大员,却直接听命于皇帝,旁人等闲使唤不得,身份自然水涨船高。他原本是不认得陈景元的,但当年阴差阳错,曾经在今上封地见过一面。陈景元眸中闪过一丝讶色:“难为小侯爷还记得我。”“陈佥事武艺高强,当年一见,家父赞不绝口,自然不敢忘。”他先一步拱了拱手。陈景元受不起,赶紧还了礼,客套问道:“侯爷的身子如何了?”孟璟淡淡一笑:“五年前就卧床了,至今仍旧瘫着,劳陈佥事记挂。”他这话说得直白太过,一点没拐弯抹角,反倒是惹得陈景元过意不去,讪讪一笑:“侯爷吉人自有天相,孟都事宽心。”孟璟没出声,父亲这一躺就是五年,家里人早就不抱什么指望了。旁人自然也不会当真在意这曾经威风凛凛的后军左都督遭此境遇是多么可惜,现下还来嘘寒问暖的,不过是来落井下石看他们家如今这落魄样罢了。陈景元目光缓缓下移到他的膝盖弯上,试探问道:“小侯爷的伤势如今如何了?”他为天子耳目,朝中民间大事小情都得烂熟于心,以防皇帝问起时答不上来。五年前京师里流传甚广的那桩故事他自然也没错过,说是当时还是少年郎的孟璟对临阳公主的独女一见倾心,当年先皇猝然驾崩,朝中局势混乱,有人趁乱对其不利,孟璟舍身相护,为此废了双腿。今上念其嘉勇,又因其父当年在先皇亲征遇难时英勇护主、落了个半身不遂,特地恩赐其父之爵世袭罔替,延家门荣光。否则,这百年名门,到此,也该彻底没落了。这之后,孟璟泡在药罐子里过活,在轮椅上悉心养了三四年,去岁末才能重新站起来。老的瘫着,小的瘸着,还剩一个年纪再小些的,去岁皇帝头一次办万寿,偌大一个西平侯府竟无人可入京贺寿。今年万寿,虽然孟璟右腿伤势太重,至今仍旧跛着,仍是急急忙忙地入了京,既是赶来贺寿,也是特地来向皇帝谢恩。陈景元将他的事在脑中捋了一遍,没忍住笑了声。这两人本该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可这事以后,今上登极,同母的长姊临阳公主晋为当朝长公主,不忍将独女下嫁给一个家道中落的瘸子,百般阻挠,生生把一对璧人逼成了大龄仍未嫁娶的苦命鸳鸯。孟璟兴许是恼临阳长公主无情无义,去岁能重新站起来之后,性情大变,自此身边莺燕不绝,百般拂其面子,而长公主自然更见不惯这般作为,态度愈发强硬起来,最近也开始张罗起了女儿的出阁之事。孟璟也不恼他无礼,垂眸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瘸子一个,不劳陈佥事记挂。”他说完往外走,先迈出去的左脚稳健非常,与常人无异。可右腿拖着,像是半点力都聚不起来似的。当晚那一刀,正中那人左膝盖弯,本来是个能生擒的好机会,但偏偏见了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万寿前后又不理刑狱事,北镇抚司这点肮脏事自然更是上不得台面,不得不耽误了下来,让他生生受了皇帝一顿臭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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