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低着眸,在迷离的视线里,她只能看到裴九枝纯白的衣裳。还有那衣裳上刺目惊心的殷红血痕。眼下的状况,本该是狼狈的、血腥的。但身下传来的一阵阵异样感受,却将她拉进了另一重玄妙的空间。她的灵魂与思绪仿佛飞出了躯体,悬于天际,轻飘飘地浮着。乌素的脚踝被那金色锁链扯着,她的脚背绷紧,脚尖往下点去。当她用了些力气,她便一不小心将他的脊背踩着了。即便是这样轻柔的、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也让他脊背上的伤口刚刚愈合的部分再次拉开。乌素不想如此,只能尽力抬起自己的脚,避免碰到他。但,裴九枝抱着她,她一低头,便能看到他满头的墨发被紧紧束着,有些许乱发从肩头垂落。那发丝被浸湿,黏在他的耳尖上,末端微微缠着,有些,还落在了他的唇上。——乌素虽然看不见他的薄唇,却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吻上时候的触感。温暖的、湿润的、缱绻的、爱恋的,仿佛一团压缩到极致的流水,一波接着一波地流淌而过。它砸进属于乌素的这片死水之中,强迫着她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圈的波澜。乌素是会哭的,她以前经常这样,她感觉到自己眼角有泪水簌簌往下落。那泪水落在她的唇角,她尝了尝,是酸涩的味道。乌素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不能按着他的肩头,也无法将他推开。他亲手炼制的那条用来绑住她的锁链,似乎就是为了留住她而铸造。乌素找不到一丝能够逃脱的缝隙,她的手被锁链拢在身后,双手手指紧紧绞着,却还是无法挣脱。她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踩着他受伤的脊背。但那脚尖也只与他身着白衣的脊背有一丝几乎看不清的距离。乌素最后,确实是使不上劲了,她咬着唇,只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了许多奇怪的声响。大部分,是她自己的声音,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声音来自于他。乌素的力气松懈,那脚尖点在他身后长袍的日月纹样上,缓缓往下落,将齐整的锦缎带出一条长长的褶皱。“不……”她轻声道,但那尾音拉长。她听到了他身上伤口血液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或许,这并不是血。但乌素放空的思绪已经无法思考了,她感觉到有一道冰凉的吻落了上来。这吻由下往上,掠过他那颗曾经很喜欢的痣,带出几道齿痕。乌素低头,她听到了布帛裂开的声音,她在眼下的沟壑间,看到了他的脸。他的凤目抬着,专注地看着她,乌素咬着唇,长睫微垂。又有泪水落了下去,点在他本就湿漉漉的鼻尖上,他伸舌舔了舔。乌素马上闭上眼去,这景象……她不能多看一眼。就算……就算他修的不是无情道,眼下的画面也太荒唐。她侧过头去,似乎并不想与她对视,他靠了上来,将她抱紧了。乌素暂时得到解放的手伸出,她的掌心抚上他背部的伤,沾了满手的鲜血。“小殿下,先……先治伤,好吗?”乌素无力地在他耳边说道。他咬着她的耳尖,坚定地道了声:“不。”“都是我的错。”乌素小声道,她想,自己认错一下也无妨。“抛下我的时候,你似乎没有这么想。”裴九枝冰凉的手指掠过她的腰部下方。他收紧了自己的手臂,乌素叫唤了一声,靠在他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她露出了些许可怜巴巴的姿态。“不要如此……”乌素怕他的伤势加重。“不爱我,又关心我?”他似乎是有些怨了,继续咬着她说道。“我是……”乌素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理智仔细思考了一下。她给自己扯了一个理由:“我是你的妻子。”“蚩予。”裴九枝在她耳边低声笑,“他已经死了,我说要杀了他的。”“我骗你的。”乌素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左手的日月戒指。他的吻堵住了她的唇,整个人已覆了上来,乌素感觉到他身上伤的血还在不住往下淌。她确实是心疼了,便断断续续道:“小殿下……要不然,让我来?”裴九枝的动作有些重,将乌素撞得不住往后退,他在她耳边继续低声笑:“想让我放过你?”“不……”乌素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她抱紧了他,小声道,“我会努力像……像这样的。”乌素想,哄这样一个执拗的人类,真的很难。他又咬着她的耳尖说道:“傻乌素。”乌素眼角的泪接连不断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自己的思绪被不断击碎,她似乎什么正事都没办法去思考了。怎么办呢?似乎,也只能再回到一千多年前了。她与他,似乎还是凡间的普通夫妻,就如此,渡过这流星坠落的,荒唐一晚。后来,他的手抚到了乌素的脊背,他碰到了乌素脊背上那有些发烫的飞蛾图腾。“是什么?”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蝴蝶骨,仔细摸了摸,“是借灵蛊?”他果然看出了这阵法。
乌素懵懂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是用了这个阵法不错。裴九枝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他误会了一些什么。他比乌素更加了解妖域的法术,这借灵蛊是祂所创造的诡异法术。借灵蛊除了能增强使用阵法者的实力之外,还能在生效的那一晚,保住施法者的生命。只要再加上妖域的特殊法术触发,这借灵蛊便能帮助施法者反弹她所受到的伤害。若他之前,将这剑锋对准她,那么,他就会收到千倍百倍的反弹伤害。——这就是,她求着他杀了自己的原因吗?也难怪,蚩予敢如此自信地出现在他眼前了,按那时的情况,他应该先杀乌素才是。裴九枝的额头抵在乌素的那颗痣上,他骤然停顿下来,轻缓、绝望的呼吸落在乌素的胸前腹间。乌素的呼吸剧烈起伏着,她正悬于某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她动了动,更加靠近了她。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脑袋,轻声问:“小殿下,怎么了?”裴九枝的薄唇紧抿着,他还是发了狠,咬了她一口,乌素吃疼,身子往后缩去。他退了出来,复又靠了上去,将乌素碰得有些脑袋迷糊。最后,她眼前的景象翻转,她感觉到他的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着发烫的飞蛾图腾上。他按着那长长的尾翅,模糊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借灵蛊失效之后,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乌素将头埋了下去,她安静点了点头。他拍了那图腾的尾翅一下,似乎是有些生气了。。乌素咬着自己的手背,闷闷叫了两声,也没继续回答他的话了。总之……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当然,她本可以等下去的。但,是他的一步步靠近,让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乌素永远也不可能告诉裴九枝自己如此做的真相。裴九枝确实是恼了,他从未生过乌素的气,此时,他带着怒意的手按着那蛾翅的末端。他在她耳边问她:“就如此不想与我成亲?”乌素的长睫颤了颤,她……若他不是什么仙洲之主,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或许会欣然答应与他成亲。但他是裴九枝,是仙洲之主,是天上日月,是人族的光明与希望。她又如何能让那天上日光,独独为她一人落下呢?于是,乌素坚定地点头。裴九枝愈发恼了,速度也更快了些,他很快说道:“不许。”乌素轻轻地叹气。他抬过了乌素的下巴,继续吻着她,在这绵长的一吻里,乌素将许多事情都骤然忘记。她的思绪已经模糊,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许久,她的眼睫垂了下来,完全睡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的手还不忘轻轻拢着他背后的伤,似乎是怕他的伤势加重。她如此不爱他,算计他,千方百计要离开他……但她此时却如此关心他。是习惯性的表演,还是……真的呢?裴九枝低眸看着乌素苍白的面颊。他在她面前低下了头,将她完全抱紧了在怀里。深夜,乌素迷迷糊糊醒了一下,她听到裴九枝在问她:“我的情丝呢?”乌素的眼睫轻抬,她道:“吃了。”“还给我。”他掐着她的下巴,对她说。乌素摇头。“那你……拿了我的情丝,也会生情吗?”他忽地问乌素,似乎含着一丝期待。乌素愣了愣。她坚定地摇头。她觉得小殿下真的很天真,那情丝,对她而言只是一件小小的物品。哪有什么吞下情丝,就能让另一人生出情爱的传说?裴九枝的视线低了下来:“藏在何处?”乌素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她示意裴九枝,自己将情丝藏在了这里。若要拿,就掏开她的心脏取出。反正,她不能让他生出感情。裴九枝低眸,看着她的心口,他低了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与眼下话题毫不相干的话。以前,他也常常会在乌素耳边说这样的胡话,让乌素听了满面通红。他的手指按在乌素的那颗痣上,只轻声道:“倒是有些羡慕它能藏在这里了。”乌素挑了眉,瞪大眼,又想将他推开。但她的视线一落,看到了他胸前的伤,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罢了,就如此吧……她也没再叹气,只是安静躺在了他的怀里。暂且……暂且,就在这一日,回到一千年多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