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权贵间的惯常说辞令薛敬仪暂时哑了一小会儿。孟璟看得发笑,戏谑道:“那就这么定了,薛御史远道而来,于情于理,我也该尽地主之谊。”“雨夜撷芳乃一大乐事,但被人扰了兴致便不是了。”“薛大人若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办,还得抓紧。”孟璟笑了笑,提脚向外走,“雨夜啊,无论有什么事,被雨一冲,也都了无痕迹了。”他走出去几步,忽听薛敬仪道:“世子美意,在下却之不恭,但还有一不情之请。”孟璟顿住脚步:“请讲。”“在下觉着,您身边那位便很好,虎口夺佳人之事,在下不敢为,还请小侯爷送个差不离的也行。”他语音轻轻上扬,到最后起了一丝轻笑,极为刺耳。孟璟冷笑了声,略过了这讽刺,反而淡淡道:“佳人难觅,可遇不可求,薛大人勿要贪得无厌。”他说完这句话不再停留,径直往来路去,走到巷口时,回头望了一眼,见薛敬仪正自盯着他的背影看,冲这钉子挤出个意味莫名的笑,又神色自若地往来路去了,可负在身后的手却一点点握成拳,令自个儿都生了几分痛意。他上马车时,楚怀婵正自缩在角落里发怔,见他上来,也没出声,就这么直楞楞地看他一眼,又默默垂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也落落大方,没为方才情急之下的举动而尴尬或矫情。他在她对面落了座,目光落在她湿透了的风衣之上,那朵睡莲并未受影响,兀自安然开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低声问:“冷么?”扶舟回来,马车重新起步,她在轻微的跌撞中回过神来,看向他,摇了摇头。她分明瑟缩着身子,但却答得这般斩钉截铁。他忽然撂下了盘问她到底认不认识薛敬仪的想法,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微微垂下眼睑,去看方才被东流扔上来的那个荔枝纹盒子。气氛尴尬,他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随手将那盒子捡起来,取出里头那对宝葫芦环,指腹轻轻抚上宝葫芦下的藤蔓,随即用力,那藤蔓尖一点点地印入指尖血肉,激起一阵钝痛。他沉默得有些久了,楚怀婵缩在那里,就这么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这人倒也不是满口狂言,那般沙场大将,倒也能被他如此轻易地拧断颈骨,何况是她这把纤弱骨呢。方才被他刮过的鼻尖上仍然带着丝痒,她左思右想也避不开这丝异样感觉,只好悄悄瞟了他一眼,颤颤巍巍地问:“我毕竟不懂规矩,撞破了这等事,小侯爷要拿我问罪吗?或者说,要杀我灭口吗?”“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瞥了她一眼,见她披风湿透,又低头看了眼自个儿也完全湿透了的袍子,无计可施,摇了摇头:“一会儿回去叫扶舟给你把把脉,开些驱寒药,别冻着了。”“嗯。”她手无意识地抚在那颗玉花扣上,纤细手指化作振翅蝶,脸色却并不好看。之后一路无话,到栖月阁外,她仍有些魂不守舍,竟然忘了提脚往里走。孟璟迟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示意她安心,轻声叮嘱:“晚间好生歇息,别胡思乱想。”她这次倒是老老实实应了一个“好”字。他让扶舟将占了半个马车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一并给她搬了过去,顺带给把个脉开张方子,自个儿则立在游廊下,看她失魂落魄地进了门,倒也没走,反而一直在原地立着,直到扶舟出来叫了人去取药,他也未生归意。扶舟跪地请罪:“方才少夫人临时起意说想喝玉露茶,但酒楼没这茶,我去后头和掌柜交涉去了,一时不妨,叫少夫人撞见了这事不说,又口无遮拦泄露了孙南义的身份。罪上加罪,还请主子责罚。”孟璟好一阵子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处,借着漫天水光,往东池方向看去。良久,他声音压得低,说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宽宥之语:“无妨,她知道便知道了。”扶舟本以为他要追查楚怀婵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意为之,毕竟都要回府了,却突然非要喝这并不算顶尖但却在此地难寻的茶,着实是有些令人生疑,却不料他只是轻轻揭过,于是抬头悄悄瞟了他一眼,试探问:“那……要派人盯着么?”他目光越过歇山顶,投向东池方向,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余光瞥见栖月阁里头灭了灯,这才提脚往回走,同时应道:“不必,由她去。”他本想着,姑娘家胆子小,陡然撞见这种事,失魂落魄也不足为奇,睡一觉兴许就缓过来了。但第二日,直至辰时,楚怀婵未像往常一般出现在阅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