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阳殿他进不去,把姜嬉玉送到院子门口,姜璞瑜嘱咐迎上来的彩云,让她好好照顾玉公主,只说今日出了点小事,玉公主受了惊吓,却并不道清缘由。
彩云一头雾水,但见着姜嬉玉魂不守舍的模样,还是一脸谨慎地点头。姜璞瑜正要离开,侧头往院门里瞟了一眼,晃眼见到一道瘦高的身影,不似寻常的宫人,心生疑惑,再定眼一看,只能看见腊梅在灯火下影影绰绰的样子。
太阳还没落山,本来从大思院回来,姜嬉玉还要细读王后留下来的课本,但今天她明显精神恍惚,彩云早早侍奉她洗漱完,就上床歇着了。
今晚是阿月守在殿内,香炉里,安神香的香雾萦绕盘旋,他盯着那道香雾出神,床榻上的人儿睡得并不安稳,时常传来模糊的呓语。等她稍微安静下来,他披起外衣,起身出了门。
梦里光怪陆离,她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小院子里,阿嬷在后院的小空地上忙活着刚种下去的野菜苗,三四个月后她们就能有新鲜的青菜叶吃,好过宫人们时不时送来的放臭了的肉羹。
阿嬷不会识字,就总给她讲些阿嬷村子里的故事,阿嬷的村子在江水边,人们打鱼为生,女人们会去采珠卖给前来收货的商人。
“那些珍珠会做成各种漂亮的首饰,殿下以后也会拥有各种各样昂贵的珠宝。”阿嬷轻轻摸着她的头,笃定地说。
“珍珠?什么是珍珠?”那时候她连一串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唯一的装饰,是阿嬷用针线串起的院中银杏的落叶,再用花藤缠绕几圈,做成简陋的花环。
那是她作为公主唯一的冠冕。
阿嬷指着天上的圆月,告诉她:“就像月亮,又大又亮。”
她想去触摸天上的那颗珍珠,手伸出去,却触到一片冰凉,眨眼间,小院子里的那方夜空变成了聂朱华高贵繁复的盘发,手心的月亮变成了冷冰冰的华丽玉石,月亮再也不是高挂在天上,而是镶嵌在聂朱华的金簪里。
“不!”她吓得惊叫一声,“阿嬷!阿嬷!”
姜嬉玉猛地从床上惊醒,还没醒过神,就被人一把拉起,拖倒在地上。
地面铺上了厚重的绒毯,摔上去并不疼,可她却像从万丈深渊坠落,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梦中的聂朱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头黑发仍旧被盘成华丽繁复的样式,无数宝玉翡翠镶嵌其间。
聂朱华钳住她的肩膀,眼睛泛红,睁大眼睛瞪着她。
“阿嬷阿嬷!你就知道阿嬷!我是你唯一的母亲,你到底明不明白!”聂朱华近乎咆哮,声音都带着嘶哑。
“你也是!长骥也是!为什么你们都恨我!我明明为你铺好了路,你只要走上去!只要你走上去!一切都是你的!”
“为什么要舍弃我!你父王有那么多孩子,我是你唯一的母亲!我只有你!半生的筹谋都是为了你啊!我的儿!”
聂朱华咆哮着,涕泗横流,双手紧紧地钳住姜嬉玉的肩膀,姜嬉玉疼得面部扭曲,却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聂朱华是崩溃了,临近疯魔,她不敢做出一丁点的忤逆之举,她的命运从来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只能承受,只能忍耐。
聂朱华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华丽的织料上,金线绣的纹路刮得她脸上生疼,她闷在锦服里,感受着面前女人的颤抖和疯狂。
过了很久,久到她濒临窒息,脑子开始混沌,聂朱华才放开她。
紧紧环绕的铁链被松开,姜嬉玉无力支撑,侧倒在地上,眼前发黑模糊,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
偌大的承阳殿里一片死寂,狂风暴雨已经停歇,只有她微弱的急喘声。
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掰正铜镜,拿起小木格里的黑玉梳,静静地梳理着乱发。她拿起妆匣,抹去面上被泪水糊成一团的妆面后,又开始细细地抹上胭脂,整理妆容。
姜嬉玉侧头望着,有一颗珠子掉下来,滚落在她手边,是一颗又大又圆的珍珠,在灯火的照映下,发出耀眼的珠光。她伸手过去,将珠子紧紧地攥在手心。
聂朱华整理好妆容,又仔细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发现衣襟上的几抹水渍,她皱起眉,不耐地“啧”了一声,又垂眸看了眼地上双眼迷离的姜嬉玉,眉头皱得更深。
她并不打算理会这个无用女儿,抬眼扫了一眼殿内,眼睛落在最里边的那个柜子里。这个女儿,能负担起长骥的担子么?
聂朱华走上前,将姜嬉玉拉起来,等她摇摇晃晃地站定后,便坐在一旁的高榻上。
“背心经。”
姜嬉玉脑子还混沌着,没来得及回应,听见有人说话,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
“姜嬉玉,背心经。”聂朱华在桌案上重重地拍了三下,将姜嬉玉震得一抖,脑子还糊涂着,嘴已经动了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聂朱华闭目听着,姜嬉玉不敢停歇,等她嗓子都干哑了,才见女人站起身往门外走。
走到殿门口时,却停住了脚步,姜嬉玉顿时僵硬,心跳如雷。
聂朱华唤来逢春,指着殿里的那扇金面桃花屏风:“把那扇屏风扔掉。”
逢春都没看她一眼,便领着人将屏风撤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