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身上独特的清冽沉香气紧紧依附在兰芙身旁。
兰芙窥不见他已浅浅阖上的眼皮,还以?为他睁眼未眠。思及他手臂中了箭伤,她游荡的心绪顺着‘他也只是具会流血的肉体凡胎’开始飘散。
她从不知他的过去,自?从五年前,她将他以谎言织成的纱网戳破时,他的虚伪身份便彻底粉身碎骨。
可她与他同床共枕,生下了他的孩子,终是结了这段孽缘,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只知他一个名字,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无?论九五之?尊或是布衣百姓,只要是人,皆会有乡关故地?,父母亲眷。
他会有吗?
她微微试探,纵容清浅呼吸铺洒在他胸膛:“你?的家,是在上京城吗?”
祁明昀恍然睁眼,她一句话音,将他神思中的困倦抽离大半,他似乎也未曾料到,她会问这个。
殷勤雨丝掷地?有声,未闭拢的窗缝溜进?来一丝冥顽的风,纱帘簌簌撩动,一窗帘影隔开凛冽寒意。
兰芙话毕,满室俱静,应和?她的仿佛只有疏冷雨声。
迟迟未等到他的答复,她瞬间有些后悔问出这句话,她怕自?己?擅自?触及他的私事,他又会狠狠惩戒她。
今夜,是会将她扔到雨里,还是将她绑在床上……
她的手脚开始泛起凉意。
祁明昀一时不曾答她,是因为他顺着她的话,在深挖自?己?早已破碎的记忆,他被毒压制多年,时常心神恍惚,而幼年时的记忆,早已消磨得只剩一点零碎残影。
许久,他缓缓开口:“在江南。”
兰芙被他紧搂,只得贴上他的胸膛,本是竖耳闭眼静待狂澜,却猝不及防被一道沉稳平缓的腔调震动耳膜,她听清了他的话,心中油生诧异。
他似乎并未生气,竟在平和?回答她。
她聆听他起伏的心跳,宛如兔子侥幸偷到吃食,不肯罢休,再次试探:“江南有九州,是在哪一州?”
“不记得了。”他唯记得那里河流成带,山川成峰,与她的家,能共用同一片天地?。
可后来的颠沛流离比幼时短暂的恬静更加刻骨铭心,令他早已忘却怡然之?岁,被兵戈与杀戮填满身心。
“那你?还留有亲人在世上吗?”
“我被随意丢在路边,没?有亲人。”
兰芙心头恍窒,她试想过他的亲人与故土,或是名门?望族,或是商贾世家,却没?想到,他的过去,竟是这样一副空白破碎的画卷。
“然后呢?”她不甘看?到这幅还未全然展开的图卷乍然停止翻动,极力想看?清从未显露在她眼前之?景。
祁明昀今夜怒气全无?,反而多了许多耐心,“自?然是想活命,身后是洪水饥荒,瘟疫暴动,只能一路北上,睡破庙,住荒野,爬到上京。”
兰芙很聪慧,五年前与他相处的日日夜夜,更甚桩桩件件小事,她都记忆犹新。
今听他这番言语,即刻便联想到五年前与他去成元寺烧香时他对神佛漠然置之?的态度,“故而你?才不信神佛?”
那时万念俱灰,饥肠辘辘,路过大庙定是拜了又拜,可终归还是得迎风顶日前行。
“嗯。”祁明昀沉答。
“那你?到了上京之?后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团绒毛。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相拥长谈,似乎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今夜,风摧尘寰,冷雨凄凄,他不再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压迫她。在这间房中、这张床上,她也能短暂忘却身上的痛,当做这段羁绊深长的孽缘不复存在。
恍若回到许多年前,在某个雨夜,搂着心爱之?人谈天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