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当日一直鼓励她走更远,看更多,爬更高的人,自己却连家门口都迈不出去。也许人都是这样的,高估了别人,小瞧了自己。郭老师向来觉得自己只是个小人物,更何况还是中年妇女,能干嘛?俞英却告诉她,在广东,她见过很多离开家乡来打工的人,“男女都有,什么年纪,什么学历都有”,最后闯出了一片天。“你在这里本来就不靠他活着,到哪里不能生存呢?”
她把话说得更狠一些:“你自己像牲口一样活着。也要想想,女儿是不是也愿意这样。”
暑假结束,俞英就回校去了。寒假时再回来,偶尔听俞云说起,郭老师已经带上女儿到广州去了。
俞英那时候颇有些成就感。她认为自己改变了郭老师的命运。当然,是往好的方向。
郭老师一开始过得不错。她想方设法跟俞英联系上,两人虽不见面,但她总爱跟俞英发信息。她说,自己在当地一家幼儿园当老师,有了新的恋情,女儿不再挨打。新城市空气虽然潮湿,常年暑热,但冬季不再寒彻骨。只是房价太高,但对比北京上海深圳,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
但后来女儿出事后,她一度不再跟俞英联系。再次联系,已是两年前了。
俞英吃了两口粥,正想着,手机“叮叮”收到信息。是广州市应急管理局提醒广大市民的短信,说是受台风影响,当天广州会有大到暴雨,南部及港区有6-9级大风,珠江潮水位比较高。“我市已启动防汛二级和防风四级应急响应。请密切关注天气预报,主动采取措施防范水淹、高坠、倒树、漏电、滑坡、山洪等灾害,注意交通安全、作业安全,远离水边。配合响应,科学避险。”
她拿起手机,给关朝闻打电话,没人听。一翻微信,她见佟山往群里扔了条消息,说让各位务必注意安全,今天先暂停拍摄。“我现在正在南沙,待会过去跟各位回合。”孟梦则回复说,她们已经中止拍摄。
俞英知道,不用担心关朝闻了。她又继续开始喝粥。喝了两口,她再次放下勺子。稍迟疑,终于还是给郭老师拨去电话。
铃声响了一阵,郭老师接起电话:“是俞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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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师家不大,一客厅两房,她占一间,书、杂物跟柜子占另一间。
俞英赶到郭老师家时,外面已开始下雨,风刮得呼呼作响。郭老师开门,热情迎她进来,俞英看眼前这头发全白的女人,一时微怔。郭老师给她倒茶,笑着摸摸鬓角:“以前就白了,但我之前染发。后来清清不在,我就懒得染了。”
清清是郭老师的女儿。几年前因车祸丧生。当时俞英去探望郭老师,她抱着俞英嚎啕,好几次哭晕过去。再后来,俞英发现郭老师不光精神有点恍惚,还对自己渐渐产生了依赖,那是一种失去至亲后,将可信任之人视为至亲的依赖。俞英在郭老师看自己的眼神中,瞧见了她对女儿成年后的幻想与展望,以及对亲密关系的憧憬。
俞英正相反。除了俞云外,她无法接受跟其他人的亲密关系。外婆不行,钟尤文不行,甚至亲妈也不行。
她逃开了。
一逃就是两年多。
这两年多,她从其他人那里打听郭老师的消息,给她汇钱,给她寄东西,唯独不去探望她,偶尔打个电话,也在两分钟内匆匆结束。这两年多,她心里有两个小人。
一个小人说,这对郭老师学会独立有好处,另一个小人说,别给自己找借口了,行么?
俞英以为隔着两年多,会让两人变得生疏,但一来到郭老师的家,过去那种熟悉感瞬间填补时间带来的空隙。郭老师说,这房子是老家的一个学生给她住的,学生还给她请了阿姨。“最近阿姨休假没来。一个星期没人打扫了,你将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