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英从来不是什么热心人士。换作别人,她估计掉头就走了。
但这不是别人,是关朝闻。
可关朝闻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后腰撞在办公桌上。俞英下意识要上前扶住她,关朝闻却又往后一跌,跌坐在黑色高背椅上。她脸颊因情绪激烈而泛红,眼神直勾勾看着俞英,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你跟我不一样,他们说你是天才。天才是什么?是即使失败了,依然能够以一次次失败,去超越性别、阶层跟财富。如果哪一天,万物倒了,所有人都会跟着你,你能够轻而易举重新创一个品牌。要是你觉得累,不想创业了,南生堂、山河传媒……他们巴不得你跳过去。但我不一样,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没有万物,我就是个废柴,什么都没有……”
“你如果身体垮了,才什么都没有。”俞英蹲下身,跟坐在椅子上的关朝闻平视,如成年人跟小孩子对话般耐心,“明天只是一场发布会,搞砸了,天不会塌,地球不会停转,公司还在。跟我去医院,好吗?”
生理上的疼痛已紧紧攫住关朝闻,她前额被汗打湿,刘海贴在眼角。她痛得弯下身,俞英上前要抱起她,她仍死命挡开,“不是第一次了——吃胃药就好——”身体却无力,哧溜地滑落到地上。椅子被手肘跟后背撞开,撞到墙上,砰一声闷响。
年轻男子声音从门外传来:“怎么了?没事吧?”
俞英冲外面喊:“你等一下——”
外面静下来。
俞英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拆开手机壳。壳子跟手机之间的缝隙处,掉出来一张小小的硬卡片。她放下手机,翻转硬卡片,关朝闻在疼痛中,看到自己的字。那上面字迹已褪色,写着:“生日快乐。你有一份生日礼物等待签收----”落款是关朝闻。
过了这么多年,关朝闻早忘记这张小卡片。那些卑微的、受气的、躺不平摆不烂的日子,早都抛在脑后了。她没料到,在这些年的分歧、冲突、争执后,俞英居然还保留着两人初识时的东西。关朝闻只觉得十分震动。
“当年我生日时,你把这个当礼物送给我。你说,只要我在这里写下生日愿望,你会努力帮我实现。这个礼物,我一直没提现。”俞英慢慢从关朝闻桌上,取过一支铅笔,在上面飞快写下几个字——
关朝闻去医院检查,健康归来
填上字,俞英将卡片朝向关朝闻,轻声说,“谢谢你的礼物。现在,跟我走吧。”
俞英跟这张卡片的存在,像是一道强光,关朝闻不得不半眯起眼睛,否则会被刺激得落泪。她眉眼低垂,手指抠着掌心,一切爱恨恩怨全都涌上心头。迟迟地,她终于松开手,被俞英牵起来。她突然明白,自己走到今天,走到这里,并不是哪个男人调教养成的成果,而是因为俞英在她身边。
广州长夜,地上蒸起的潮热散去,车声跟人声遥遥传来。附近高层公寓顶楼窗边,节日饰灯在一闪一闪。不知道哪里传来咖啡香气,掺杂了写字楼香水、城市垃圾、人群汗味、路边摊烤串的气息。
这座城市,将市井生计与财富新贵拢到一起,也将声色男女跟感情欲望、价值理念跟商品消费交缠到一块。
一如你将要读到的这个故事,俞英和关朝闻的故事。
第一部创业前史(我的废柴女友)
人类的会议并没有进化多少,还是时间长,废话多,总说不到点子上。会议室一角,俞英摊开本子,在上面试用新笔,信手写下这么一句话:女孩儿们都以为三十岁后的自己,会过上电影里的生活。
笔挺顺。
冷不防,她被点了名字。“俞英,你觉得波波的方案怎么样?”
齐齐整整的脑袋转向俞英。俞英抬头,跟上司海潮的目光相遇。
海潮今天穿了件粉灰色条纹衫,搭一件针织披肩,绑带西裤穿在身上特别利索。她的眼神比打扮更利索,直直地盯着俞英。“你说一下想法?”
俞英把本子一合。
“我认为新产品既然做含抗老成分的修容,也就是主攻有年龄焦虑、时间焦虑的女性群体。这次推广预算有限,那我们更应该精准投放。”俞英以手指了指幻灯片,“这几个达人的调性虽然高,看起来跟新产品定位匹配。但是大家留意过他们小红薯上的内容没?”
俞英捉笔,虚点了点第一个。“她每个月的推荐书单里,基本都会出现反消费主义的内容。我感觉她的受众不容易被推广洗脑。”
第二个。“这位我也很喜欢,都是烹饪画画种花草的田园生活,但更适合集团旗下的中草药护肤品牌。跟我们‘幻享’的风格,感觉不太一致。”
波波听到这里,有些坐不住。这些达人都是她圈定的,她也维系了很久。刚才俞英讲话时,她一直在战术性喝水。听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可以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