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初夏的夜气中平添了几分寒意。
浴肆中的桂勇丝毫感受不到外间风雨,头枕着毛巾,将健壮的身躯浸泡在雾气氤氲的大汤池内,池中水因不断同外间巨釜流入的热水交汇混合而始终保持着热气腾腾,足将他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俱都打开,一日的打斗疲惫一扫而空。
身子猛地往下一沉,连头带脸都没入热汤,直到再也憋不住气,桂勇才破水而出,抹去脸上水珠,大叫了一声“痛快”!
今日里连克强敌晋级,部属同僚俱要为他摆酒庆功,桂勇婉言谢绝,明日里少不得还有两场恶战,他必需要养足精神,再则说比起喝酒应酬,他更喜欢泡在混堂里消遣,这也是他平日解乏的一个习惯,一文大钱带来的放松享受,给他一桌燕翅席也不肯换的。
觉得泡尽够了,桂勇唤过人来揩背,洗净后去小间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又进去泡了一会儿,出到客位里一边休憩,边让人给他伺候着梳头、刮面、修脚,这一套结束,身子也差不多凉了,再穿上衣服,吃几盏闭风酒,精神别样有。
出浴肆时,雨已停了,月上中天,风清气爽,桂勇踏着皎洁月色,哼着家乡小调,步履轻快地向自家走去。
月光下一道暗影蓦地从地面闪过,桂勇心生警觉,脚步倏停,抽刀旋身,向身后劈去。
“当~”一声悠长的金铁交鸣,桂勇连退数步,拿桩站稳,只见月色下一个头脸俱罩着黑巾的高大蒙面人昂然而立,手中单刀薄刃厚背,暗夜中犹泛着一层隐隐波光。
只这一交手,桂勇便觉出对方膂力惊人,惊怒喝道:“什么人胆敢在天子脚下行凶,你可知某家是谁?”
那蒙面人并不答话,猱身而上,手中刀如电破空,疾闪而至,桂勇不敢怠慢,举刀相迎。
空寂长街之中,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两人已交手十余回合,桂勇越战越是心惊,自己的劈挂刀本是沙场之学,大劈大砍,剽悍雄健,奈何对方刀法快如闪电,猛逾雷霆,一番交手下来,被逼得节节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情势凶险,此地不宜久留,桂勇心中主意已定,虚晃一招“仙人指路”,随后身形疾退,来至街边廊宇下,提气纵身,欲要翻上屋脊逃窜,突然伴着一声暴喝,头顶一道银光挂着呼啸风声斜劈而下。
桂勇身在半空无从避让,只得举刀迎上,“锵——”的一声脆响,桂勇跃起之势被生生砸了下来,落地之后又踉跄数步,才勉强站稳,一条右臂青筋暴起,被震得酸麻不已。
桂勇心中骇然,举目望去,只见那房檐上也立着一个魁梧身形,一般的黑衣装束,只是手中刀身略呈弧形,皎洁月色的映照下,可见刀镡处隐约是个鹰喙吞口,绝非中原式样。
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凶人暗算老子!桂勇心头暗骂,房檐上那人已翻身跃下,与另一个同伴互为掎角,向桂勇逼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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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雨知时节,这话真是不假,”客栈二楼上房中,杭雄立在窗前,一手持杯,一手承着檐下滴水,哂然一笑,“京师哪里都好,就是沙尘太大,这场雨下过,心头顿时畅快了不少!”
“你我生在西北边地,濒临大漠,见惯风沙,如何还经不起区区京师的沙尘了?”安国据案饮酒,笑对好友。
“不一样,”杭雄转身回到桌前,一本正经道:“明日得中头甲,御前谢恩,若是满面风沙,灰头土脸的,岂不是对当今万岁不敬?”
“哦?”安国微微一笑,“你倒自信得很……”
“那是自然,”杭雄洋洋自得,“良臣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武状元非你莫属,杭某虽不才,不是榜眼,也该得个探花郎吧!”
安国郑重劝道:“今日午门比较来看,另外二人也绝非易与,世威莫要轻敌。”
“知道知道,总之良臣你放心就是,咱们兄弟此一番定能在御前露脸,断不会丢了延绥将门的脸面。”杭雄嘴上应承,面上却一副不以为然。
见好友这副模样,安国叹了口气,“既如此,今夜就散了吧,养精蓄锐,准备明日之战。”
“哎,你急什么呀?这还没喝几杯呢!”杭雄尚未尽兴,当然不依,好说歹说,安国拗不过,只好答应最后再饮几杯。
杭雄欣喜应下,摇摇桌上三个酒壶,全都已经所剩无几,当即扯着嗓子向外喊道:“伙计,快来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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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屋脊上的小郡主朱秀蒨用力捂住口鼻,才让自己的这个喷嚏没有惊动到旁人。
不得不称赞小郡主的这份韧劲,这场雨虽不大,却淅淅沥沥下了小半夜,朱秀蒨伏在房顶上,一身夜行衣早已湿透,却咬着牙未曾离开半步,依她白日观察来看,杭雄和安国两个绝对是争夺武状元的强劲对手,恰好又都住在一处客栈,简直是天赐良机,只消弄点小手段,让这二人明日必败,还愁赢不了那姓丁的小贼么!
握紧怀中的那包巴豆粉,朱秀蒨湿漉漉的玉颊上泛起一丝得意神采,凭那小贼的眼力,想也看得出安国二人的本事,但他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本郡主有这一手,想到丁寿明日午门赌输吃瘪的模样,小郡主眉开眼笑,区区寒意侵袭都算不得什么,便是下刀子也不会让她挪开半步。
这么做或许对安国二人有些不公,只是为赢那小贼也顾不得许多,大不了回头央皇帝哥哥对他们加官补偿罢了,朱秀蒨自问设想周全,只是没料到这两个家伙聚在一起寸步不离,让她始终没得下手的机会。
两个吝啬鬼,这么几个小菜喝了半宿,连菜也不加一个,可急死我了!
朱秀蒨便在这兴奋期待与焦躁不耐的复杂心绪中,在屋顶上趴了半夜,直到听见杭雄添酒的呼声,霎时心花怒放,机会终于给我等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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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后厨,一个伙计整理好衣帽,端起桌上盛放酒壶的托盘,还没来及抬手,厨房房门便忽地推开,犹挂着湿漉水气的朱秀蒨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小二,这个赏你,把酒给我……”朱秀蒨甩手抛出一块碎银扔到托盘上,想要收买小二,可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发现桌脚下歪倒着一个男子,只穿着贴身衣物,两眼紧闭,生死不知,更诡异的是,那人的样貌和眼前的店伙一般无二。
顺着朱秀蒨的目光,那名伙计微微侧首,显已晓得她看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勾,露出几分阴森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