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委婉,听者岂能不明了其中的意思,大家心下也不无纳闷,不就是两件小工具么,沈均诚难道真是千金之躯,这点东西都提不过来?
夏斌心里也没底,早知如此折腾,他刚才就该亲自跑一趟,让领导做事,真是既不省心,更不安心。
他当即答应了,利索地往门口走去,未及启门,又被李真叫住,斟酌地嘱咐了一句,“见到沈总,你就跟他说,二号机器快跑完了。”
夏斌不明其意,爽快点了点头。
他一路跑向后面的仓库,却在辅楼侧道撞上迎面出来的蒋方,黑黢黢的夜色中,他看不清蒋方脸上的青肿,只觉得他举止遮遮掩掩的,透着奇怪。
“蒋经理,这么晚了还上班哪?”夏斌毫不起疑,笑呵呵地与他打招呼。
“你不也是。”蒋方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哈哈,准备擦身过去。
“对了蒋经理,你看见沈总没有?他去你们仓库提货的,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嗯?啊……哦,没,我,我不知道。”蒋方说着,快步走了。
夏斌对他一系列的语气助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揉揉自己的脑袋,接着往里面跑。
到了库房,很意外地发现里面没人,他是老实孩子,不敢擅闯,在外面喊了几嗓子,见没人应自己,无可奈何地退出来。
忽然想到刚才蒋方也是从仓库里出来,既然他说不知道沈均诚在哪里,想来必定是不会在仓库了,难道是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等小夏气喘吁吁地跑到沈均诚的办公室,发现自己又扑了个空,只得再气喘吁吁地跑回车间,带着一脸的沮丧和不解走进去,随即便是一愣,沈均诚已经在车间了。
李真正把零件一样样装回去,扭头瞥了眼喘得不亦乐乎的夏斌,笑道:“你跑哪儿去了,叫你去帮忙,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还跟沈总走了岔路。”
沈均诚也直起腰来,神色平和,“那套模具量不多,仓库的小韩帮我找了很久,我正和李真说呢,以后要多请购几套备用。”
夏斌瞠目结舌,他在仓库明明什么人也没看见,听沈均诚的意思,好像他从没离开过那里。
恰在此时,二号机器的噪音忽然静止,众人齐刷刷往机器上端的操作屏幕看过去,显示正常,工艺全部跑完了。
“赶紧打开来看看!”李真神色紧张地吩咐看管的工程师启开舱门。
大家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小夏眨巴了几下眼睛,也兴致昂然地挤过去,刚才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被他一并抛到了脑后,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1)
诺大的办公室里,只有沈均诚与蒋方相对而坐。
大班台后的沈均诚早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淡淡的神情,仿佛对面坐着的只是依例来向他汇报日常事务的某个寻常经理,而并非是昨晚他曾经下狠劲想揍死的那个人。这令蒋方多少觉得有点梦幻——昨夜的一切宛如只是出现在他的一场梦中而已。
当然,这仅仅是他一刹那神经错乱时的想法,身体各处至今还在不断传来的疼痛无一不提醒着他那根本不是梦。
蒋方的面颊依旧花着,伤口处涂了点儿消毒药水,那张一贯趾高气昂的脸上此刻却是愁容满面,活似被生活压得苦不堪言的中年男子,“沈总,我在南翔快六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让我一走了之吧?”
沈均诚不看他,只盯着桌子上那一摞厚厚的证据,语调轻缓地道:“曹助理应该和你说得很明白了,从你做仓库主管开始,光报假账就达二十几万。我们现在只是让你走,没有报警,更没有向你索赔,已经对你仁至义尽,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不明不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是,沈总,”蒋方瞟了眼沈均诚面前的所谓证据,“这个账目的问题,我老早就和财务部经理解释清楚了,这假发票也不是我造的,我倒是想造,可也造不出来啊!再说了,我不是财会人员,哪能分得清真假?我,我还是受害者呢!您说,我为公司的业务付了钱,难道就因为发票有问题就不报吗?我又不是慈善家,您说是这理儿不是?”
沈均诚眉毛都没抬动一下,“那么你谎报虚报那些怎么说?”言毕,他把那摞单据的复印件扔过去。
蒋方急急翻看了几页,抓耳挠腮道:“这怎么能算谎报虚报呢?每一笔都清清楚楚,而且周经理和财务经理都签过字的!沈总,我这真没有……”
沈均诚打断他,“如果你来见我,只是想争论这些问题,那么对不起,你可能找错人了。”他摆出一副逐客的姿态,“直接去找曹助理吧,他会给你详尽的解释。”
“不,当然不是!”蒋方急忙打住,脸上努力堆砌出笑容,“沈总,我也知道您不是要跟我算什么旧账,其实……咳,其实您为了什么让我走,大家都心知肚明。”
蒋方说着,脑海里蓦地闪现出沈均诚与韩晓颖激情拥吻的镜头来,顿时浑身来劲,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多了几分,底气也足了不少,“我是说,你跟,你跟那个小韩的事……啊,哈哈!既然如此,咱们就用不着绕圈子了,您说是吧?”
沈均诚光看着他,不说话。
蒋方以为他被自己震住,立刻又把胸脯拍得山响,“沈总,我这人性子耿直,朋友都说我有江湖义气,呵呵。所以呢,咱明人不说暗话,我看您也是爽快人,我索性就摊开来讲吧。您要我走,可以!但是,我在南翔这六年的补偿金,您怎么也得算给我吧?您放心,我一拿到这笔钱,保管乖乖走人,屁都不会放一个!您也大可不必担心我出去了会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