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讲到后面,吴秋月一开始的激动终于平息了几分,晓颖的神经却不敢松懈,依旧绷得很紧。在吴秋月面前,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味干站着。
吴秋月转过身来,看见吴奶奶又喝上乌梅汁了,顿时杏目圆睁,怒喝道:“怎么还给她喝这个!不知道她血糖高啊!”
她的叫嚷太过突然,嗓门又大,吴奶奶手一颤,杯子没握牢,一下子摔到了地上,乌梅汁水浸染了一身。
晓颖吓得心惊肉跳,赶忙拾起桌子边的毛巾给吴奶奶擦拭,哪里擦得干净。
吴秋月站在她背后,嫌恶地瞪着她胡乱慌张的模样,低声骂了一句,“真笨!”
委屈的泪水一下子充盈晓颖的眼眶,她拼命忍着,没敢让它们跌落出来,也不敢回过头去面对吴秋月。
她自问不是逆来顺受的孩子,可有些东西,就是强求不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吴秋月——亦或是因为沈均诚?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甫一划过,她便不再敢多想,只是徒劳无功地给吴奶奶擦着,在泪水模糊了的视线中,她赫然仰起头来,看见吴奶奶如弥勒佛一般的慈爱的笑容,是那么与世无争。
吴秋月收了电话,又朝呆滞的老母亲瞅了一眼,重重叹一口气,对晓颖吩咐道:“别让她老在这儿坐着了,快扶她上楼休息,顺便给她把脏衣服换了。”
晓颖只能照办。
“对了,王阿姨哪儿去了?”秋月仿佛刚想起她来似的,皱了皱眉问,“她怎么能走开!”
晓颖吃不准该怎么回答才能不再惹面前这位阿姨生气,“她,她一会儿就会过来的。”
回答完了才发现自己底虚得要命,胡乱上前去把吴奶奶搀扶起来。
吴奶奶身子本就比她沉,如今又神智不清,叫人一拽,立刻象孩子似的想要反抗,随手乱摸乱抓,一下子把桌子上那本书扫落到地上,里面的画像也随之跌落出来,且是正面朝上,静静地飘到吴秋月的脚边。
晓颖一见之下,立刻大惊失色,可是她不能抛开手上的吴奶奶去捡,正胆战心惊之际,吴秋月已然俯身把它拾在了手里。
她先是不解,等目光扫到下面那行名字注解时,脸上顿时出现了火冒三丈的神色,一双锐目直直射向晓颖,厉声喝问:“这是什么意思?”
晓颖张惶失措,根本无从辩解。
吴秋月其实也无需她解释,狠狠瞪她一眼,低头又瞄了眼画像上那两张笑靥如花的脸,只觉得异常刺目,双手用力一分,就把纸张撕了个粉碎!
她再次看向晓颖时的眼神冰冷得能把人冻结起来,抑制住满心厌恶,沉声道:“先把老太太送上楼去再说!”
晓颖把满腹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对着地上那团碎片瞟了一眼,一声不吭地与吴秋月一起把吴奶奶搀扶进了二楼的房间。
两人谁也不说话,举止还算默契地帮吴奶奶把脏衣服换下来,又将她安置到床上。
吴奶奶似乎不想睡,直起脖子来想对秋月说点什么,但眼里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白。
秋月把母亲的肩膀按下,缓声嘱咐,“妈,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类似的话重复了几遍,吴奶奶终于屈服了,深深的疲倦控制住了她。
又陪伴了母亲片刻,吴秋月起身下楼,走到门边,赫然一个转身,对晓颖道:“你过来。”声音不高,却透出一股威严。
晓颖明白她定是来意不善,心里打鼓似的乱跳,又无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跟了过去。
到了楼下客厅,吴秋月站定,看向晓颖的目光有如刀片,刮得她肌肤生疼,“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晓颖心里的不安在加剧,她思忖一定是和刚才那张画像有关,先前还怀着的一点侥幸心理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这种东西如果给大人抓到了,确实会很难堪,尤其还是沈均诚的母亲,她的脸兀自涨得通红,垂下头颅,作好了挨训的准备。
“不过我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今天既然见了面,我想还是说出来对你我都好——你……离沈均诚远一点儿!”后面那句话,被她说得咬牙切齿,每个字都象用刀切出来的一样有棱有角。
犹如一道雷劈过头顶上方的天空,晓颖又惊又怒又慌,却发现自己浑身陡然无力。
吴秋月完全不象一个长辈教训小辈胡闹的口吻,更象是在对某个觑觎她财富的盗贼的宣战!这哪里是十六岁的韩晓颖所能承受得了的。
吴秋月不再看她,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傲然投向前方的不知道哪一点上,又补充道:“我不管你之前在想什么,但现在可以明白告诉你,他不久就要出国,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干扰到他。更何况你,”她凌厉的目光扫过晓颖没有血色的脸蛋,“根本没有资格!”
晓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恭送吴秋月离开的,她在一片浑噩的意识中,迈步走回院子。
开满栀子花的围栏外面,被吴秋月撕碎的纸片还残留着些许在地上,有微风拂过,纸片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翻一个身,象一只只飞倦了的不愿动弹的蝴蝶。
她蹲下身去,仔仔细细把每一页碎片都拾起来,如同对待珍宝那样藏于掌心,眼眶里的泪珠却承载不住重量,一颗颗滚落下来,跌进泥土,瞬间被吸了个干净。
(3)
浓郁的煎药气味中,晓颖跟王阿姨相对无言地坐着,初见面时两人和谐无隙、什么都聊的时光仿佛一去不复返了。
王阿姨在择菜,晓颖手上捧了本书,心思却根本不在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