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兄都被捉去修城筑防,如今城破,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语毕压抑地哭起来。
“你叫什么名儿?”南漪拉着她站到窗下,就着月光,牵起衣袖给她拭脸。
“我叫禅奴。”小姑娘苦笑道,“想是我果真与佛有缘,如今连命都要绝在这里了。”
南漪捏住禅奴的肩膀晃了晃,小声却坚定道,“禅奴,没到最后,未必没有转机,几个时辰之前,我原本要葬身火海祭天,可如今却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你就是那个祭天的女祝?”禅奴一脸震惊地看着南漪,喃喃自语,“坊间都在说,巫祝大人为了祈求天兵天将击退凉人,要以圣女祭天,没想到那个圣女就是你。”
南漪苦笑,“哪里来的天兵天将,圣人昏聩,既不懂纵横捭阖之道,又不谙修兵固防之理,亲佞臣,远忠义,这些年,不过靠着割让城池或宗室女和亲来茍且度日,亡国不过是迟早的事。”
“话是如此,可是圣人再昏庸,也好过做个亡国的离乱人。”禅奴丧气不已。
政权的更迭并不是她们能左右,如今再说无意,南漪便继续搜寻可供逃生的出路。
可是找了一圈也没个收获,大门是死路一条,南漪将视线放在那扇小窗,见方见角的一个,大小刚好够姑娘家腾挪,只是这窗子由外头钉死了,南漪着力推了推,听见低微沉闷的咯吱声响,想必这窗子并非是凉人钉死的,既是先前封的,年久日深,总会落些破败。
南漪拉过裙摆一角,银牙一咬,手中使力,扯落一片,又轻轻翻倒矮凳,将布料裹缠在一个凳角上。
这一番动作下来,原本三三两两在一旁静观的姑娘们都围拢上来。南漪拂去额头几丝乱发,奋力举起矮凳,方直起身,看着姑娘们不明所以,却又跃跃欲试的神色,不由得笑了。
门外两个士卒正拄着长矛打瞌睡,渐渐听见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一声接一声,听得人好生厌烦。
“都别哭了!”一个士卒被哭嚎的不耐烦,大声吼道。
出征三个月了,莫说女人,便是母猪都没见过一头。如今一屋子女人,还是一屋子的美人儿,就这么干守着,别说吃,就是看上一眼都不能,若不是这屋子被送来的人拴上了锁,他必定要进去占个便宜的。
只是这哭声也是奇怪,总是一下下的,跟和尚敲钟似的,重一声,轻一声,士卒有些纳罕,许是这西且弥的女人与他们上凉的不同吧。
不知过了多久,那奇怪的哭声终于停歇了。
南漪卷起衣袖包住手,用力推开已经被凿开的窗棂,后窗正对着青岩寺的禅房,窗外一片死寂,连个守卫都没有,许是凉人刚进城,还不得功夫布防整个内城。
禅奴自告奋勇,要第一个出去给她们探路,南漪和其他姑娘一起把她送出去,而后一个个从窗子里爬了出去。
门外两个看守的卒子,如何想到自己守了半宿的,竟是个空屋。
只是出去了一行人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其中一个姑娘舍不下自己的老母亲,执意要去相汇,而后那些还有家人在外城的,也纷纷与之站到了一处。
最后分成两拨人,南漪和禅奴两个人,看着那些姑娘顺着禅房向外道去了。
南漪搓了搓沾满尘土的手指,有些意外地看着禅奴,“你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走?”
禅奴腼腆笑笑,“我和阿姐一样孑然一身,出去也不知要往何处去,不如跟阿姐作伴,没有你,我们这些人如今还在那禁室里关着呢。”
初见
两人俱是头一回进入青岩寺的后山房,这里平日往来的都是天潢贵胄,普通臣民哪得入来。
禅院孤寂,连半盏风灯也无,南漪拉着禅奴,悄声行走在夜色里。
南漪略思索,便决意在这青岩寺里找处僻静的隐蔽处藏身,如今整个西且弥到处都是凉人,绕是侥幸逃出去,也不可能躲过众多士卒顺利出城,便是顺利逃出城去,两个孤稚少女独行,身无分文亦无食水,更勿说路引了,面对茫茫戈壁,八成也是死路一条。
都说灯下黑,不如就藏在凉人的眼皮底下,这青岩寺是个城中城,待外面凉人松懈或者撤兵,她们再图后计才是正路。
想好了对策,南漪领着禅奴找寻可供藏身之处。避开了那些点灯的禅房,两人摸索着找到后山一处偏僻的庭院,院子不太大,却沉寂非常,只一间堆满杂物的小屋,屋后是几洼已经荒废了的耕地,想是青岩寺的僧人原先耕种的地方。
这里远离前殿,并非是个惹眼的地界,南漪松开禅奴的手,独自上前试着推了推那个小屋的门。
老天保佑,竟然开了!
南漪在小屋里转了一圈,这乱室恰好可容她二人藏身,正兀自庆幸,忽然听见禅奴在外面低声唤她。南漪连忙跑出去,还以为来了人,谁知见禅奴正站在屋后,自己也只好跟了上去。
顺着禅奴的指尖,南漪看见屋后东南方向有口石砌的水井,想是之前僧人们浇田用的,而此时那口水井边上,正倒卧着一个人。
南漪刚想拉住禅奴离开,却听禅奴低声道,“阿姐,你看!”
就着惨淡的月光,南漪见地上那人穿着极其单薄的大袖罩衫,那衣衫虽然看上去纹饰考究,可一看就是浆洗过多次的旧衣。再看那人,并未束发着冠,披散着头发,因是匍匐着,长发恰好覆住侧脸,故而并不能得见其貌,只能依稀看出是个男子。
井边四周弄得到处都是水,如此寒冷的冬夜,那人就这样躺在地上,有一刻,南漪疑心这人怕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