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有个孕妇挺着肚子抱住一个男人的腰,男人手里提着个装满了钱的马夹袋,正往交易所里冲,任凭孕妇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
他听到bp机发出此起彼伏的“滴滴”声,公用电话亭旁站满了手拿股票传呼机的人。还有一些“大款”手里举着个比砖头都要厚的大哥大,立在马路当口“喂喂喂”喊个不停。
明明只是隔着一条马路,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就连投射到对面的阳光似乎都比这里要忙碌一些。江天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他甚至感觉空气中有一股焦灼的味道。
他知道这年头很多人炒股票,在证券交易所成立之前,上海的股票市场在西康路101号,距离小吃店几百米,步行可达。当年上海刚发行股票的时候,必须要有认购券才能入场交易。认购券的价格是30元一张,江天佑那年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一百多块钱,已经是一众师兄弟里最高的了。
股票这种东西,他是想碰也没资格去碰。
不过江天佑也曾经在股票上面小赚过一笔。
他有个叫做周阿发的小学同学,家里住在西宝兴路,是开香烛锡箔店的。阿发不甘心“继承家业”,早早出来混社会。混来混去混成了“打桩模子”,就是北方人所谓的“黄牛”。
阿发发财不忘老朋友,让江天佑带着师兄弟一早去西康路邮局门口排队买认购证。一张给他五块钱,至于江天佑怎么分钱给他手底下的人,他不管。
那一回造成的结果就是惠民小吃店开业十多年来头一天早市“开天窗”。除了林阿根之外所有的厨师和伙计,甚至街道工厂和清扫班的老阿姨们全部都被江天佑拉去邮政局排队,两个小时怒赚了一千多快。
江天佑不黑心,一张认购券他只拿两块,剩下的都给大家。众人对此都心服口服,说以后有这样发财的事情千万记得叫上我们。
分完钱,一群人嘻嘻哈哈往回走,什么早市,什么蒸包子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是江天佑人高马大,远远地看到师父手里拿着把煤炉铲子,横刀立马站在马路中间,他黑着一张张飞似的面堂,举起铲子怒吼着拍了过来。
那时候师父是怎么说的: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要妄想一夜暴富,股票这种东西都是虚的,你们怎么可以为了这点东西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可他现在自己又是怎么做的?
股票危机中
江天佑垂头丧气往家走。
“家”,想到这个字,他神奇地发现原本沉重的步伐突然变得稍稍轻盈起来了。
虽然婚礼已经过去了两天,但江天佑似乎还沉浸在当晚的热闹中,鼻尖还能闻到茅台的香气,耳旁依稀浮现苏州的吴侬软语。
那天夜里,好婆惊喜地发现原来贺敏敏的老家与自己的老家的村子就隔着两条河而已。多少年了,没想到还能听到家乡的消息,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可能还在世上,好婆欣喜若狂。
敏敏的三叔公临出发前跟这位亲家老太太拍胸脯保证,回去就帮她打听那边的情况,一有消息就马上拍电报来上海。好婆感动地不断作揖,拉着江天佑说这个娘子真的讨对人了。
曾经的江天佑孑然一身,因为贺敏敏的缘故现在有了一大群的亲戚。他们热情,呱噪,琐碎,却也真挚、朴实。
这些都是江天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新奇感受,他感谢贺敏敏让自己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亲情。
以前小吃店打烊后,他总要磨到最后一秒才爬上那个黑灯瞎火,没有半点人气的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