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方才一直苦想,这会忽然眼睛一亮,拉着静临道:“对了!你不是读过书吗?会不会画个扇面什么的?我看外面这个卖得很好,咱们平常人家也买不起什么名家字画,你画个热热闹闹的鸳鸯蝴蝶,价钱低一点,肯定能卖得很好!”
“……”
静临默了半晌,实在难为情,“我……画得不太行。”
见翠柳还看着自己,她又小声补充道:“……还不如绣的。”
翠柳两手一摊,失望道:“那没辙了。”
银儿想了想,又问:“糖水点心呢?娘子是徽州人,若能做些当地特色的吃食,可以拿到我家来卖。”
这回不用静临自个回答,翠柳抢道:“她要是会做吃食,刚才还能饿成那样?”
银儿也犯了难,心里将说书的唱戏的养花的抬轿子的活计挨个想了个遍,倒是也有女人干这些,只是冉静临不是个能抛头露面的,长了一身的细皮嫩肉,怕是也干不得粗活累活。
这可难办了。
王婆先前在前边儿看茶水生意,半天也不见有客来,便进屋来歇着。方才竖着耳朵在帘外听了有一会,这才掀帘子进来,笑道:“这个问题娘子问错人了,她们两个黄毛丫头懂什么?不嫌弃的话,老婆子给你说说?”
静临赶紧道:“干娘哪里的话,如蒙赐教,不胜感激!”
她一文绉绉起来,翠柳就觉得牙酸,在她背后偷偷翻白眼;银儿却顶喜欢她这样讲话,在心里偷偷学着。
王婆脱鞋上了炕,背靠着窗户,盘腿坐在三个姑娘中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未开口先叹气,道:“咱们女人家,要想不靠男人活着,可是不容易啊!”?
静临别的不会,顺杆爬给台阶的场面话是会接的,于是赶紧道:“正是如此。干娘一人带着银儿,还能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井井有条,想来定是吃了许多常人吃不得的苦头、忍了许多常人忍不得的委屈,实在是不容易。”
这话上道,王婆爱听,继续道:“是啊,一个女人家带孩子,其中的心酸就别提了!转眼她大了,我也老喽!想当年我老婆子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提亲的人将门槛都踏破了,我一个都看不上。这些人里边还有个书生,只清明祭扫时见了一面就相中我了,回去就跟他娘说非我不娶,转头就上我家来提亲。我躲在帘子后面一看,这人老实巴交的,话没说几句,脸就红到了脖子根,活像个锯嘴葫芦。我当年心高气傲,哪能看上他啊,就一口给回绝了。后来才知道,是我眼拙了,人家如今竟发达得不得了,和我一比,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喽!”
静临听得入了神,追问道:“他现在是做什么的,可娶妻生子了?”
王婆心里得意,又故意卖关子,“唉!不提也罢!”
静临的心思一时被她给带跑了,情不自禁想象她与那书生当年情状,一边摆弄指甲一边出神,还是银儿厚道,埋怨王婆道:“娘!你倒是赶紧说正题啊!”
翠柳笑倒在身后的被摞上,“这件事儿,干娘的嘴巴没说出茧子,我们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可下来了个爱听的,干娘可得好好过一回瘾呐!”
王婆笑着拍了她一巴掌,方才清了清嗓子,道:“不扯了,说正题儿,干娘给你们说说,这世道,咱们女人家到底能做些什么。”
未必姑婆鼓舌险恶,别有红颜行路艰难
按王婆所说,这世道女人能做的事倒是比静临原先想到的多。
除却倚门卖笑这类不正经的,再除却缝补浆洗、针指绣活等零工,大凡女子立世,若想不靠男人和家庭,独自一个将生计撑起来的,从事的职业无外乎四个字,“三姑六婆”。
所谓三姑,即尼姑、道姑和卦姑;所谓六婆,即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和稳婆。除此之外,尚有插带婆、看香娘、看水碗娘、念佛婆等,不一而足。
名目虽多,彼此之间分得倒也不那么清,往往是一人身兼数职。王婆便是个现成的例子,既会说媒撮合姻缘,又会打卦看八字,早年间还会接生,顺带着也做些穿堂入户兜售胎药的生意。
归结起来,想要做这些营生,总得有个长处。要么是懂些医理,要么是能说会道,要么是略懂些阴阳八卦佛道奇门。
静临越听越泄气,语气也带了自艾,“思来想去,我竟是一点长处也无。”
王婆颇不赞同,“诶,天下物类,不管是飞的爬的走的游的,只要能喘气的,必有一长。王八啥都不会,到底还占个长寿呢,娘子可别妄自菲薄了。”
银儿也温言道:“李太白那诗不写了嘛,天生我材必有用,娘子再好好想想,平日在家时都学过什么,爱做些什么。”
静临搜肠刮肚,直将闺中从早到晚所作所为都想了个遍,竟然没有一桩能算得上本事。
如今无论是银子还是能耐,所能傍身的,什么都没有。
“细细想来,这十七年到底是混过去了,”静临也恼恨自己无能,说着几欲垂泪,“文不成武不就,镇日里只会梳洗打扮,到头来身边剩下的只有几盒胭脂水粉,瓶瓶罐罐的劳什子,当得什么用!”
她兀自恼恨垂泪,王婆却仔细瞧她模样,越瞧脸上的笑意越盛,直到:“娘子先别哭,咱们不说最擅长什么,只说说你平日里最爱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不过是涂脂抹粉,臭美罢了!”
静临越说越恨,眼睛愈发包不住泪了,又怕花了粉,只好又掏出那方绣着兰草的天青丝帕小心擦拭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