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早来到与林光逐初次见面的底舱,里面空无一人,他不知道林光逐会不会来,更不知道林光逐何时会来,他只是笨拙地一遍一遍用墨鱼汁在玻璃上画歪歪扭扭的爱心。随着邮轮前进,海浪冲击,玻璃上的爱心一次又一次被清洗掉,他也不厌其烦,追逐着邮轮戏水,傻笑着一次又一次补上。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后,底舱房间的门被打开,有模糊的人影走了进来。
方旬刚要挥手吸引林光逐的注意,却突然间面色一变,重重擦掉墨鱼汁。
呲着獠牙贴上玻璃。
进来的人的确是林光逐,却不止林光逐,且两个人拉拉扯扯,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不许欺负他!”
方旬愤怒冲里面喊了声,声音却没有传进去。
另一边。
张谨言白天在邮轮上找了一天,眼下好不容易堵到了林光逐。
“你生我的气就生气,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不吃药怎么能行。”
“我没有生气。”林光逐对待好友的态度依旧温和,事实上他确实没有生气,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能够让他动怒的事情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他说:“我只是觉得是药三分毒,既然现在已经证实人鱼并非存在于我的幻想,我没有生病,那就没有必要吃药了。”
张谨言作为心理医生,听到这种话倒吸凉气,“所有精神病人都这样说。”
“……”林光逐沉默坐到了临时工作台前。
顺着他的动作,张谨言看见了桌上一堆废弃的设计稿纸。短短几天时间,最上面的设计稿已经变成了“长明灯第三十七稿”。
“你居然画了三十七张不同的设计稿?!”张谨言知道林光逐此行目的——
利用人鱼尾,制作长明灯。
送给患病的林母。
他始终认为,林光逐承受不了林母即将辞世的重击,精神自动设置出防御机制,幻想这个世界上有人鱼,人鱼尾制作出来的长明灯,能够让已经生病的人转危为安,长命百岁。
就像某种灵丹妙药,让人起死回生。
三十七张不同的设计稿,就代表林光逐曾经固执地推翻了自己三十七次!这已经不是创作工作的严谨,而是艺术家偏执的自我高要求。
张谨言关切将双手撑在工作台上,十分严肃说:“你生病了林光逐,病得很严重,相当严重。算我求你了,让我帮帮你吧。”
林光逐看着他。
张谨言分寸不让,皱眉回视。
僵持了长达一分钟,林光逐妥协,无奈说:“行,我继续吃药。”
张谨言这才喜笑颜开,心里松了一口气,从兜里取出药丸,又从桌下拿出矿泉水。打开矿泉水瓶盖递了过去,说:“还好你愿意尊崇医嘱,邮轮起航前你妈交代过我,要是你在船上出了什么事情,她真的承受不住再一次……”
“砰!”一声闷响。
矿泉水瓶口已经送到了嘴边,却被林光逐放回桌面,他抬起眼,声音平静。
“你什么意思。”
张谨言迷茫片刻,突然意识到失言,急忙说:“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我是想说精神病有时候会遗传……”
“张谨言!”林光逐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张谨言闭嘴,意识到自己不慎之间,彻彻底底踩上了好友的逆鳞。
林光逐的父亲也有精神疾病,是一位相当有名气的大提琴家,算起来也是搞艺术的,只不过当年林母还怀有身孕时,这位大提琴家就苦于精神疾病的折磨,自杀了。林光逐从出生起就没有父亲,他在单亲家庭中长大。
张谨言这意思好像在说,他的父亲有精神疾病自杀了,所以觉得他也会重蹈覆辙。
荒谬。
林光逐就着矿泉水吞下药丸,声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