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押送队伍走到了城门口。
洪淮斌正跟下了马车走着的传旨内官聊的火热,霍斟则伴在洪怀斌身旁,默然而立,离他们二人假惺惺的寒暄相隔甚远。
洪淮斌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上,拉扯面部的表情让他原本就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蓄起两洼田地,还是被牛犁过的那种。
那奉旨太监也是,掐着嗓子也不耽误端着架子,洪淮斌笑他就笑,洪淮斌往他袖子里塞票子他就摸摸,然后往里塞的更紧实些。
一出了城门,奉旨太监也上了马车,洪怀斌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又假笑着朝人家拉上的帘子处招手。
洪淮斌瞥了眼身旁抱手看戏的霍斟,轻哼。
“哼,小子,你什么表情?看不惯我向那阉人讨好逢迎?”
霍斟静立不说话。
洪淮斌见他也不作声,指了指他的脑袋,佯佯道。
“我就说吧,你还是太嫩。这阉人啊,在宫里他就是个太监,可一出了宫门,来到咱的地方,那就是皇帝的眼线。他代表的是九层台上的意思,懂吗?好好学着点吧。”
牢车里的李守心这些天来深受那涂在面具上的药的折磨,时不时便瘙痒抽搐,再加上霍斟的人给他动了大刑,用蘸了盐水的杀威鞭抽的他身上没几块好地方了。
南阳军中的杀威鞭是粗糙的滥质牛皮制成,在尾部扎入好几根倒刺,那一道摩擦在身上留下可不止一处伤口。
南阳军的刑卒都是一代代家传下来的手艺,霍斟既下了令,自不能让他好过,只让他能活着回到天京便可。
是以这些天,李守心疼的日日昏睡,就连今日清晨被人拖出大牢押上囚车都没能醒过来。
到了城门外,没了参天大树遮荫,尽是漫天的飞土,他却陡然被炙人的阳光刺醒了。
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看见阳光,毒辣的他想把眼睛刺瞎,却发现自己手链脚链笼子俱全,手脚都不得用处,只得无奈的骂了句祖宗。
看着自己离济源城越来越远,心头情绪万千:
从前离开济源城外出公干,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生怕自己走了这座城就会倒了似的,这一回他竟然觉得十分松快,恨不得下一刻就有人给他个痛快。
只是他瞧见了城门下身姿玉立的那个少年将军,心下便觉得大不痛快。
可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因为他算计了自己吗?还是他那样折磨自己?
好像都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他的身上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刚正秉直,意气风发的样子,跟那尊那他心中立了多年的塑像洽然重合起来,与他讨厌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是的,他讨厌现在的自己,所以讨厌那个看起来明月清风般的少年。
于是他用折了指甲的手指死死扒着牢笼,从罅隙中露出头来,极力想要看清他的脸。
他大喊:“没了我李家,看皇帝老儿如何守住济源城,守住他的大乾疆土!”
他简直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他像一头野兽仰天大叫。
末了,他死死盯着洪淮斌和霍斟的方向,面露凶光,眼底的红色深不见底。
霍斟分明地看见他盯着的是自己,他听见渐远的嘶吼。
“我们都是一样的,迟早,迟早!”
说完,他哈哈大笑着,双手一松,仰倒下去再没起来,一动不动,如同死人。
洪淮斌见惯了死刑犯临死前的各种情态,有垂死挣扎的,有苦苦哀求的。
当然李守心这种发疯的也不在少数,他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是以拍了拍霍斟的肩,对他道:“那天夜里对你说的话想必你也听进去了,怎么个意思?”
霍斟知道洪淮斌在问他现在是个什么立场,是因为知道自整个南阳军连同自己都被皇帝算计了而甩手不干呢,还是继续跟着他做事?
起初知道原来自己只是那九层高台上皇帝陛下的棋子,自己的一腔报国热血也只是用来挟持权臣的工具,他是极恼恨的。
可冷静下来,他也渐渐想清楚,他想要做的是报国救民,而他现在做的不正是这些有意义的事情吗?
无论个中情节是阴谋还是阳谋,至少百姓是真实的受益者。
就譬如济源城这一遭,无论李守心背后的人是谁,也不管他们打压的是谁的势力,百姓都得到了解救不是吗?
说到底,朝堂的是非争端离他十万八千里,他只要做好分内之事,问心无愧。
他目光诚恳,对洪淮斌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