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叫玖儿的红衣少女,本是想困住听眠的最后一丝魂魄,毕竟它的魂魄可以反哺滋养蓼藜花丛。
恰巧此时一只丈宽的黑豹闯进了花海,开始大肆破坏坊琼山上的一切。
玖儿分身乏术,精神一下松懈,让听眠的妖魂挣脱开逃远了。
听眠魂魄受损,无法支撑他到更远的地方,终日只能在坊琼山徘徊,他岌岌可危,若是再被那两人发现,等待他的只剩下魂飞魄散了。
数不清,记不起,他自已到底躲了多少年。在这样日夜的折磨下,听眠的妖魂越来越弱。他想,这一辈子终究还是等不到再见爹娘一面。
要是要是,从前听话一些就好了。
所以在又一次被玖儿发现踪迹之后,听眠直接冲进了蓼藜花阵中,他累了,再也不想逃了。
没成想,一个猿臂蜂腰的少年竟然将他拾起。
这少年真是奇怪,身体的轮廓虚虚实实,好像有重影,也丝毫感受不到少年身上的气息。
听眠从来没有被这样抚摸瘦削到骨节凸起的脊背,没人可怜他的瘦削,没人抚摸他的满身伤痕,直到这个火热的怀抱将他环绕,纵使此刻看不清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最后可以死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听眠已经知足了。
听眠太累了,魂魄接近虚无,没等看到从他眼前掠过白枍和玖儿的身形,就在贺於菟怀中沉睡过去。
直到几人到了暖意融融的半山腰,远离了山顶上的蓼藜之后,听眠倏地惊醒,发现自已的魂魄竟然凝实了些许,并感受到不远处有东西在召唤它,所以挣开贺於菟的手臂就蹿了出去。
听眠在奔跑中看到了一道金光,是从一个酷似父亲三尾妖王身形的男人身上,圣阳在他身后,和煦和温暖的感觉对着听眠扑面而来,他怎么可能抵抗这样的致命诱惑,就像是临死前的复活机会。
“嗷——”一声气短却兴奋的喊叫,在茹子昂和贯丘月兰面前炸开。
一个有些硌手的毛绒小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茹子昂的胸膛,茹子昂躲避不及,本能地伸出双手抱着。
本是脆弱的妖魂,在茹子昂怀中渐渐变得凝实起来。
“嗷嗷嗷?”尽管听眠知道眼前男人并非自已的父亲,但心头莫名萦绕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茹子昂的语气兴奋起来:“夫人快看!这小东西别致得很,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妖兽?”
贯丘月兰也围过去逗弄着这只瘦得过分的小兽,心里的母爱顿时泛滥。茹子昂夫妇两人心知肚明,他们都绝对不会用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来达成所愿。
“夫君。”贯丘月兰放下了手,挺直了腰背,直视丈夫的双眼,十分郑重,“我不想强求终需无的事情,若无子嗣缘分,那就随他去吧,反正我早就在月老面前立下誓言,生生世世非你不嫁。”
茹子昂听后,哭笑不得,心中好笑又感动:“夫人,其实不必执着于用孩子来证明你我之间的山盟海誓。我茹子昂早就是你贯丘月兰的掌中物,饶是我化作孙大圣,也翻不过你这座五指山。”
两人相视一笑,纵使极力隐忍,薄薄的眼眶也还是盛不住温热的泪意。只有他们自已,才知道其中心酸和迫不得已。
虽说茹子昂寒门出身,家族势微,但贯丘月兰家家规甚严,爹娘俱在,他们做后辈的,自然也是要遵绵延子嗣墨守成规的。
此后万里只与君同。
贺於菟扭头看了眼仍旧强忍红着眼眶,浑身发抖的茹承闫,说道:“阿闫,我相信肯定会有转机的。”
茹承闫难得同他说多了几句话:“可我不想要什么转机,我宁愿爹娘无我,后来也不会这么辛苦。都说子女是爹娘的债,我不想再成为他们的负担,不想再独自一人苟活了。”
贺於菟嘴笨,想说些什么安慰,话在肚子里囫囵了一遍,也没敢说出口。
手抬起来又放下,本来想拍拍茹承闫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但是心中又害怕自已这一掌下去,会将茹承闫好不容易佯装的强撑给一巴掌拍散了。
茹子昂两人打算直接抱着听眠羸弱的妖魂下山,没有再回到山顶去找玖儿和白枍的打算。
茹承闫迈出一只脚,刚想跟着爹娘下山回家,突然之间,那熟悉的尖锐疼痛感从脑中猛地延伸开来,呼吸之间就遍布了全身四肢百骸。
“贺於菟,背我下山”茹承闫有气无力地请求。这一次坊琼山之旅,爹娘从未和他说过,或许幻境操控者想让他了解这件事情,想必其中一定隐藏了惊天的秘密。
贺於菟心有不忍,一股子酸气涌进鼻腔。他有些难受,浑身上下不自在,别扭地靠近茹承闫,此刻竟然有些想责怪自已愚钝,说不清道不明这股难受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於菟在茹承闫面前半蹲,茹承闫俯视着少年宽阔的肩背,他毫不犹豫地趴了上去。
贺於菟孔武有力的双腿大步迈开,穿过丛林和溪流,竭尽全力跟着茹家下山的马车。
可惜幻境并不多施舍一点给茹承闫,眼前的画面在茹承闫不甘的怒吼之中再次转换,这一次的白光出现得十分急促。
正迈开大步的贺於菟一个趑趄差点摔个狗吃屎。
夜幕降临,贺於菟和茹承闫正站在那个熟悉的茹府小院里,敞开的房门让熹微的烛光偷跑进院子里,掀起一阵恼人的秋风。
屋内两人一兽,茹子昂乖乖端坐在桌前听着夫人训斥,今日又拿家底偷偷接济了哪条街角的乞丐。
先前毛发稀疏,脊骨裸露的听眠,现如今也胖了几圈,毛发蓬松眼睛湿润,魂魄凝实看上去与实体无二,正肚皮朝上像摊烂泥一样在桌子上伸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