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誉从中抓出的重点是受过刺激,也许这件事才是关键。
玉公子会特意找上门用一个绝密的消息来换杜衡给人治病,这人必不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人。
她实在好奇。
令狐玉见她似对这内容不满,便上前低声问:“这份东西,可还要给到杜大夫?”
然后他见顾衍誉神色微微变幻,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后她竟脾气很好地说:“送去吧,若他觉得有不详尽之处,同他说清前因。”令狐玉有几分诧异地多看她一眼,再去找了杜衡。
在杜衡的事情上,顾衍誉倒没有骗那位玉公子。一个天下难寻的好大夫不会心甘情愿给权贵做家臣,顾衍誉给他相当的优待,不强迫他为谁诊治,杜大夫想要什么奇珍异草,什么医书的善本孤本,顾衍誉也大方地让人寻来。
但对她不友好的地方在于……
“杜大夫,杜大哥——我不会把这位伯伯的病昭告天下,你想为病人保全隐私的心完全能守得住。我也不会用他的病去做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只是想知道他大概是个什么人,这病又因何而起。”
然而她这番满是兴味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杜衡看着她,幅度很小但很坚定地摇头:“非大恶之人,非事出有因,就算我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
顾衍誉:“可现在不是还没见到那位吗?你怎么知道不是大恶之人?保不准见上我就认出来,我小时候他抢过我糖葫芦呢,这不就可以跟我说了?”
杜衡憋了好半晌,憋出四个字来:“强词夺理。”
顾衍誉吸一口气,变了张严肃的脸:“那你是要去治,但是无论看出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
杜衡先点点头,又严谨地补充:“若非大恶之人,非……”
“令狐,”顾衍誉直接截断他的话,看起来气坏,“把杜大夫绑起来!今晚给咱院中间的树上添个挂件儿。”
嘉艾差点笑出声,捂嘴去看令狐,令狐应了一声“得令!”
然后没动。
顾衍誉也就过过嘴瘾,她从来不真的强迫这位大夫。
一计不成,只会换个办法去烦他。
这一回顾衍誉是做药童打扮,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我与你同去,帮你拎箱子。听到、看到的我绝口不提,如何?这样如果再不行,我赐你自尽。”
杜衡被磨得没办法,终于松口:“药童该做的,你要做。”
杜衡态度认真,他接到那诊籍之后对病人的情况有了些猜测。书写诊籍的人必定不是因为水平有限只能写出那么多,恐怕是有许多难言之隐,要等他见上那位病人自己发现。杜衡不能完全拿得准,只好先将可能用上的东西收拾出一箱。顾衍誉看他是真没客气,针具、药材都放进去,结结实实压了她一肩膀。
她本来要骂人,扭头看见杜衡自己背了两个更大的药箱,这才把话吞了下去。
好在有识趣的令狐接过来她的箱子先背好,到了马车上放稳妥。顾衍誉对他咧嘴一笑,对杜衡哼了一声,令狐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马车往跟那玉公子约定好的地方走,到时只有杜衡和顾衍誉下去。
令狐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小卷布料和针线,正在做的事是给顾衍誉这药箱背绳加宽,好让人背起来不勒。他这一双能执笔能握刀的手非常稳,即便马车偶有颠簸,也不影响他行云水流般穿针引线。
顾衍誉撑着下巴,默默看他做这些事。
杜衡也在看他,但眼神看来十分糟心。不过是下个马车,走到病人房里这么一小段路,背个箱子怎么就能累死顾衍誉了呢?在杜大夫看来,这位令狐管事时常做得有点过头。被这么伺候着的人,哪怕原本心性坚毅,最后大概都长不成什么正形。
他刚来的时候还曾出于医家的职业道德劝过令狐玉几回,显然令狐玉没听进去,而那顾衍誉也没什么意外地一路长歪,性情越发不周正。
而后杜大夫就学会了眼不见为净。
玉公子的那位病人不便挪动,顾衍誉就大方地表示大夫可以上门去看。她这点小心思昭然若揭,无非想借机打探更多信息,对方恍若未觉,感激地应下。
给的地点在陵阳近郊一个农庄。从外面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只知地方开阔,幽静少人,走近一看才发现,这里打理得相当好。装饰不算靡费,但足见用心,用来养病很合适。
里面出来接的只有一个看起来很无辜的小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自己叫甘蓝。问他与病人病情相关的事会开口说话,其他一概不知。
甘蓝引着杜大夫走在前头,顾衍誉跟在他们身后两步,恨不能把这里都翻过一遍。但一番打量下来,顾衍誉有些失望地意识到,能放心让他们知道这里,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不会留下什么关于此间主人身份的线索。
屋里陈设清爽,就是这炭盆燃得,太暖和了一些。顾衍誉受不了这温度,脱掉了外袍,把袖子勒得高高的。
第一次见到躺在床上那个人的时候,顾衍誉几乎被他身上的死气所震惊,她从未见过如此具象的痛苦。若非早知这是诊治对象,她会以为此人已经死透发僵。床上躺着的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干枯得不太成形,他连四肢都不能完全舒展开,像个婴儿那样蜷缩起来。
甘蓝说:“江叔就是如此,换衣吃饭都要人帮忙,以前醒着的时候会咕哝几句,但说的话也不似人言,无人听懂。卢老大夫从前会施针压制,醒了就让他再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