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华笑骂她是“坏东西”,顾衍铭早考虑过这回事,哪怕他不说,顾家内宅里也传不出那样的闲话。
陵阳世家还时有聚会,马球或者赏花、赛诗,有人眼红陈熙华因此摇身一变将军夫人,有人细声说起她的无知。顾衍誉从旁路过,看他们一眼,那些人立刻收声。大概背后爱编排人的人心里更有数——看起来好脾气的贵人得罪得罪不打紧,而神经病万万得罪不得。顾衍誉这个神经病还真就没走,原地站定,目光幽幽转过来,感谢顾家幺儿这个败家身份,她在陵阳打架不需要理由,甚至也不怎么需要道歉。
那多嘴的少爷,脸被她踩在靴子底下时,顾衍誉冲他一笑:“好赖不分的人,怎么有福气娶我的嫂嫂?”
说完,她觉得这句话可真是太礼貌懂事了,简直不像顾衍誉能说出来的,于是又补了一句:“我看你倒是想嫁来顾家,可惜多了个把儿。”粗鄙恶劣,但戳中看客心态,因此传得挺远。那人只觉自己不过跟风多嘴几句,大家都议论陈熙华,他怎么就说不得了?那柔善可欺的女人,就算成了将军夫人也应该不会计较才是。谁知撞在姓顾的神经病枪口上,“多把儿公子”这个诨号跟了他好几年,在陵阳都快待不下去了。
陈熙华像顾衍誉的姐姐,又像那个遥远的连记忆都模糊的母亲。
顾衍铭驻军外地的日子,陈熙华连丈夫那份对妹妹的关照都一起做了。顾衍誉在外做尽不方便拿出来说的事,回家能看到陈熙华给她做的又软又甜的点心,她还给她买糖人、买皮影,只把她当做这个年纪的小孩儿。
后来陈熙华有孕,她让她伏在自己肚子上听里面胎儿的心跳,笑说:“誉儿,他以后会叫你小姑姑。你会带他一起玩儿吗?”
顾衍誉原以为陈熙华会陪伴她很久,怎么也没想到,她们的父亲给她安排好的是这样的路。顾衍誉曾因不能接受陈熙华的离开而对杜衡大发脾气,杜大夫是个慢性子,惯会用最平和的语气说最残酷的话:“大夫只管治能治之病,你心里过不去该去找下药的人。”
顾衍誉没言语,她站在那里气红了眼睛,然后对杜大夫一鞠躬,转身没了踪影。
顾衍铭在漠北的那几年,陈熙华忌日总是顾衍誉去扫墓,带上她喜欢的杏花楼的糕点,斟两杯薄酒,洒几张纸钱。
她活着的时候时常跟顾衍誉坐在杏花楼的花窗前,俯瞰陵阳街道上的百姓。
陈熙华最爱白毫银针,一边喝茶一边与顾衍誉说话,她说那街上天未亮就挑着担子卖菜的农户如此忙碌,一月也不知能有多少收获。
顾衍誉给她续上茶水,说差不多是你这一口茶的价钱。陈熙华愣了一愣,微微惊讶地张了张嘴。
世家,家族用财富和地位滋养了你,给你可挥霍的物质和特权,将来长成了,从头到脚,从毛发到骨血,便也没有一寸可供自己支配。
似陈熙华这样的姑娘,从一个深宅到另一个深宅,从她的出生到乖巧甜美的性格,大约都是她父亲的筹码,每一寸都不由自己。
陈熙华的坟边是顾衍铭亲手种下的野樱,每年立春之后就会开得肆意烂漫,但陈熙华没活过那个凛冬,她等不到来年春天了。
恰到好处的混球
严府。
顾衍慈回家省亲一回,事情既成才叫严槿知道,惹得严槿和其父一头恼火,本来贪墨案的事已经叫他们恨顾家恨得牙痒,眼下顾衍慈风风光光回府省亲,顾家一派祥和美满,这当然是,怎么看怎么让严家二位觉得糟心了。再一问,知道这事还是严沐去帮着求来的,更是怒火中烧。
严槿和其父严赟铎正说着,严柯也是触了霉头,碰巧这时从外面回来,他刚一脚踏进家门就被父亲叫住。严柯入军中已有数年历练,自有抱负,对父兄筹谋的大事兴致平平。父兄知道他的心性难驯,军中那点资历也不是很够看,也就放任他在外面玩着。今天赶巧,严大人满肚子气正无处撒,一眼看到小儿子进门,气性找了好去处,呲他:“又是跟谁出去鬼混到现在?”
严柯有些莫名:“准备冬猎的事呢。”
皇帝冬猎在即,马匹的状态,猎场附近的安全都要提前看过。他有意缓和气氛,问:“又是哪位惹了我的父亲大人不高兴?”
严槿看弟弟还没摸清情况,先一步开口:“顾亡赖干的好事,他诓了你妹妹,你还整天跟他混在一起。”
严柯对这个称呼不太赞同,不过陵阳这么叫顾衍誉的太多,他也不好单揪这一个,顺着严槿的话问:“阿沐?燕安怎么惹着她了?”
严槿夹着火把事情一说,恨得溢于言表,严柯也听明白了。这些日子只听父兄讨论也知道贪墨案他们怀疑顾家,是冲着严家来的。这桩事严柯消化得很好,被揭露出的贪墨细节他看了也心惊,只觉得按理说是贪墨在先,才能有揭露在后,只要不是栽赃,没道理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腔调,顾家“陷害”也就无从说起。至于为什么被揪出来的都是建安侯一党、严家门生,严柯不乐意细想。
他跟家里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觉得人有好好的路不走,尽要做这些不痛快的事,他也不大理解。
顾衍誉有多好他说不上来,只是十几岁就玩在一起,他瞧得上。而父兄的言行总是在提醒他,顾三儿即便不入官场也是顾家人,跟严家站了两队,看情势还是你死我活的那种,他心里堵着不知来路的烦。
听了父兄说顾衍誉算计严沐的事,没什么好气对着兄长开口:“这算什么诓骗?他家里没有女眷,母亲走得早,太尉又没再娶。能叫谁去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