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着急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分辨今夕何夕,就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头发。秦澈回头,对上了一双黑葡萄似的水汪汪的眼睛。
小沐华撅着嘴笑了,眉眼间像极了他遍寻不到的那个人。
秦澈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他身体很虚弱,没办法长时间照顾孩子。小沐华脱离保温箱后由两个保姆轮流带着,每天把她抱进病房呆一段时间,哭闹狠了谁哄都没用,只有秦澈能管。
鼻嘎大点的小女娃,还没有成人手臂长,哭起来像受了天大的欺负,小身子一挺一挺的不肯吃奶,也不知道这犟脾气随了谁。秦澈用指尖点她鼻梁,小沐华虽然还没长开,但眼距窄,山根高,打眼一看就能分辨出来自另一个人的基因。
小沐华被蹭得舒服极了,渐渐停止了抽噎,支棱着小胳膊在秦澈怀里放肆睡了过去,在梦里还吐奶泡泡。
秦家的宝贝孙女出生,想来探视的人排起了长队,但没人知道秦澈住哪个医院。秦靖川把他护得太好,就是离开了也让人摸不着一点儿底细。
最先找过来的是王芹,经过了那么大的事情,儿子不见踪影,连带着那个小侄也没了踪迹,当母亲的直觉让她感到不安,用了点方法找到秦靖川新买的郊外公馆,一把鼻涕一把泪赖住了,让管家也没办法。
她到底是秦靖川的母亲。
王芹思量了无数种猜想,就是没算出她从没放在眼里的那个孩子竟然有这种本事,把小沐华接进怀里就哭了,轻触着孩子圆嘟嘟的脸蛋颤声道:“是奶奶,奶奶来看你了。”
其实秦澈早不在乎她的态度,双方都心知肚明。王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主意大,很多事情都瞒着家里,但孩子刚出生,媳妇还在病床上躺着,这种时候消失不见怎么都说不过去。
秦淮序出事后秦家人四处奔走,秦正玲像是老了好几岁,在病房里陪老爷子打针时控制不住地抹眼泪:“爸爸你真是糊涂啊。”
虽然他们始终对秦靖川当年越过几个长辈直接上位的事颇有微词,但弘泰也确实是在他的管理下才稳定了下来。都这么多年了,就算平日里有点磕磕碰碰,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血脉的一家人。更何况明眼人都知道秦正业的买卖不靠谱,那是要全家赔命的。
王芹对这些始终冷眼旁观,出了这些事后也不觉得秦澈勾引自己儿子了,只希望他们能安安稳稳把日子过下去。毕竟两个人几乎隔了一辈,等秦靖川老了的那天,还得指望秦澈念个旧情照顾他。
王芹压下心里的不安,尽量平和地跟秦澈交流:“你知道靖川去哪儿了吗?”
秦澈摇头,眼睛里的茫然不像作假。自打他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秦靖川就像是从他的生命中的消失了,这个曾带给他极致愉悦和痛苦的男人走得干干净净。
但他比王芹平和许多,甚至没问过秦靖川去了哪里。秦靖川的离开像是让他突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积极配合治疗,照顾孩子,同时处理那个男人留下来的一大堆问题。
剖腹产的伤口需要静养,一周后秦澈能下地走动了,慢慢拄着拐杖也能自己走去育儿室看看小沐华。
秦家小公主自己霸占了一整套房间,正躺在摇篮里咬着指头安睡。像是察觉到了秦澈的靠近,她眼皮轻颤,哼哼唧唧地要醒过来。
保姆吃午饭去了,秦澈赶紧把她抱起来拍拍,他没照顾过孩子,凭着感觉哼出了一些柔和的曲调。小沐华在安抚声里再次熟睡过去,手指捏着秦澈的前襟,不让人走似的。
杰西卡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秦澈的头发已经留过了肩膀,随意用发带绑了垂在颊边,低头哄慰婴儿时颈侧显出好看的弧度,带着母亲才会有的温柔韵味。
这个从前在总裁办公室里随意任性,磨得秦靖川都无可奈何的小家伙真的长大了。
杰西卡把遗嘱的正本交给了秦澈。
公正仪式虽然没能进行下去,秦靖川却把文件都签好了。五十多页明细将近二十个签名,一笔一划端正有力,经得住任何形式的笔迹鉴定,那是秦靖川为他谋划的未来。
秦靖川把部分不动产留给了秦家,将持有的全部股份都留给了秦澈和孩子。
秦澈整个交接过程都很平静,他拒绝了签字,而是认真又缓慢地读完了整份遗嘱,直到翻开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个雪白的信封。
秦澈盯着那封信,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伸出去的指尖都有些发抖,把信封碰到了地上。
杰西卡把信封拾起来还给他:“这是董事长离开之前写好的,他在别墅书房的保险柜里给您留了一些东西,密码也留在信里了。”
秦澈却像没听见似的,倒退几步坐到病床上,目光空洞发直。他太瘦了,特别是生完孩子之后,整个人仿佛只剩一把骨架,支撑着愈发憔悴的身体。
杰西卡不忍再看,安静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仪器的滴答声。空气中都是秦澈不喜欢的消毒水的味道,吸入肺腑,仿佛整个人都变得苍白。
他抖着指尖展开了信纸,出乎意料的是字迹有些歪扭,甚至有的整排字倾斜去了下一行,和之前签字的笔迹判若两人。秦澈心中腾升起不太好的预感,强逼着自己往下看。
“澈澈,见信好。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还剩百分之三十的视力,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请你见谅。
我离开的那天,你还在昏睡。icu病房不能探视,我只能隔着玻璃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