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亮瞬间紧张起来,“不行,你知道我为这个专题付出了多少心血,不光是我,你和你爸妈也付出了很多,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余天然平静地说,“一开始,我跟你一样,一心想探究个所以然出来,可聊到现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楚,我哥就是一个普通家庭成长出来的杀人犯,他的专题,你做不出深度。”
龚亮摇了摇头,“一定还有我们没找到的切入点。”
余天然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波澜,她思忖片刻,好像终于下定决心。
“龚记者,其实,我有一个切入点,你想听听吗?”
龚亮点点头,一脸期待。
她问,“这个切入点,能是悲悯吗?”
余天然的声音很低,比雪花落地都要轻,眼睛里有一丝藏不住的期待,甚至是哀求。
“悲悯……”龚亮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余天然点点头,坦然地说,“不是对我哥,是对所有受伤的家庭。”
她顿了顿,才又轻轻补上一句,“包括我家。”
龚亮的表情震惊了一瞬。
余天然平静地说,“也许你觉得我家不配,可我还是想试试向你提出这个建议。那些受害者家属活在地狱里,我和我爸妈也活在地狱里,他们没做错什么,可我们也没做错什么。”
她看着轻舞飞扬的雪花,忍不住伸手轻轻接了一瓣。
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有那么多,曾经一度在她眼里失去了颜色。
可草木向春,万川归海。
皮肤划破会愈合,骨头断了会长上。
只要是生命,就会挣扎着向好。
走过一段无比黑暗的人生,她还是喜欢清晨干净的阳光,喜欢楼下夜市里浓浓的烟火气。
她眷恋人间,还想好好活着。
她奢望着从众生那里求来一份悲悯,给她,给她支离破碎的爸妈一条活路。
“悲悯,悲悯……”
龚亮像着了魔,又像解一道怎么也解不开的数学题,一遍遍念叨着……
那天晚上,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聊到深夜。
余天然把从哥哥被捕以来,她所遭受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龚亮。
她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把自己的内心血淋淋地剖开给什么人看。
也只有这一次,披肝沥胆去期待着一个人,比拜佛还要虔诚。
最后,他们在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挥手道别。
龚亮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叫余天然的名字。
余天然停下脚步,回身看过来。
虽然离得很近,龚亮却朝她大声说,“余天然,人间很好,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嘴里呼出大团大团的白雾,在午夜暖黄的街灯下,像魔法变出的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