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身亡,无能为力。阿娘希望阿耶能将二舅一家救出来。”王映霜抚了抚额道,这不同的立场使得两家往来渐少,可那血缘关系无法彻底斩断,在对方落难时候,总想着营救。但王家也处于危险的境地中。“阿耶拒绝了,也不让阿娘去拜祭大舅。”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高素之道,她又问,“除此之外呢?还准备做什么?”
王映霜道:“上书请辞中书令之位。”
高素之“嗯”了一声,王珩主动后退,而不是跟泰始帝哭诉什么,他的识相能至少能够保住王家在风浪中不彻底翻覆。
王映霜不在意王珩能够保住官职,对她来说,只要一家能够平安就够了。依照目前的形势,再上位的中书令不会是魏王或者晋王一脉,恐怕是外地来的,与亲王甚少关联的人,对大王没那么大的威胁。“大王觉得圣人会任命何人为相?”王映霜又问。
高素之琢磨一阵,摇头道:“不确定。”反正不会是立了军功回来的慕容绍他们。
王珩请辞中书令一事,泰始帝未做任何挽留。他一离开,崔闳的心思便动了起来,就算他自己不能任中枢,至少也得举荐自己的人。可泰始帝心中有所计较,并没有理会他的暗示。
在对归朝的将士进行论功行赏后,他开始重新填补朝中的空缺。元尚同原先所任的尚书仆射索性空置,而中书令之位,则由黄门侍郎许枚来担任。这许枚他是张太傅的门生,当初因为献玉米之功从抚州回到长安,他除了拜访张太傅外,并不在外与人党同。
晋王兵败的半个月后,虽然牢狱中的人还未曾尽数处置,可主要的逆贼斩的斩,流放的流放,朝堂也渐渐地回归到了正轨。
经过这一事情的刺激,泰始帝身体越发虚弱,时不时便因病罢朝。某夜他做了一个噩梦,被一只如龙似虎的怪物追赶,醒来时虚汗浸身。他忽然间想到北门的禁军——龙武禁卫,那些将领虽然被处置,可余下的一同叛逆的人还在。泰始帝允诺那些禁卫既往不咎,可一想到曾经谋害过他的人就在近侧,他如何能够安睡?
就在次日,他便给羽林卫下了道密旨,让他们将毫无准备的左龙武卫尽数捕捉,如有抵抗,就地格杀!这一场动荡吓得朝臣们魂不附体,还以为又有什么叛逆事?等到知晓泰始帝要追究禁军的过错,当即神色大变,纷纷上书替龙武卫求情!
齐王府里头的高素之得知后,也眼皮子狠狠一跳。泰始帝这是完全不怕出乱子吗?他允诺不追究,现在动手,这出尔反尔的态度,就不怕禁军哗变吗?她没再冷眼旁观,而是也让府上的幕僚拟文,言辞恳切地上书。泰始帝当然是置之不理。高素之并不意外,她没再这件事情上退步,而是直接进入宫中拜见泰始帝。
泰始帝勃然大怒,将案上的奏书扫到地上,道:“你是要拉拢人心吗?要变朕的宿卫为你的宿卫?充作腹心?”
高素之确实有这个意思,可她不会在泰始帝跟前承认的,而是低头惶恐道:“臣不敢。”
泰始帝气冲冲道:“你们有什么不敢的?!”
高素之道:“禁卫只是奉诏行事,是罪人元尚同他们欺瞒禁卫,如何算是禁卫的错?此事恐怕会激起禁卫心中不平。若真有需护驾之日,禁卫踌躇不敢前,又该如何?”
泰始帝阴冷道:“你在诅咒朕?”
高素之低头:“臣绝无此意。”
泰始帝冷冷道:“待你坐上这个位置,再替他们平反也不迟!”
将高素之呵斥一顿,泰始帝又下令不许她再出王府。可对龙武卫的处置到底没继续了,高素之反对,朝臣反对,连宫中的皇后都反对。泰始帝头疼得很。他现在三个“儿子”,魏王结党、晋王造反、齐王还替宿卫求情,他们都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将他这个君父放在眼中了!泰始帝越想越愤怒,在服用了一枚金丹后,直接七窍流血,直挺挺地倒地。
内侍杜泽大惊失色,赶忙命人去请太医。这太医下针,将泰始帝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情况也不太妙,泰始帝直接无法起身了,只能瞪着眼珠子,从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古怪声音,咬牙切齿地喝骂无能的太医。
宫中的消息逃不过崔元元的耳目,在听说泰始帝中风后,她第一时间抵达泰始帝在的甘露殿中,询问太医泰始帝的状况如何。太医支支吾吾,说了“丹药有毒”四个字,刺激得泰始帝面色涨得通红,他俨然是不相信无能的太医。
崔元元温声道:“陛下,依太医的本事,恐怕不日后,便能康复。”她凝视着泰始帝,眼神幽沉,半句话都不提朝政。而泰始帝也没有放开权势的意思,拼命地挤出“张元真”三个字,摆明是想要道人来替他医治。崔元元深深地望了泰始帝一眼,依照他的愿望,请了张元真、赵德充二人过来,她自己则是从殿中退了出来,命人给齐王府送了信。
泰始帝中风了。
他也是够顽强的,血条到了现在都没空。
高素之暗中腹诽。
“圣人不能主政,这个时候建言立储君,再以储君监国,是最合适的时候。”高素之在厅中来回踱步。元贵妃已经没了,宫中完全被皇后所掌握,她监国的可能还是极大的,“但这样太顺畅了,没法斩断朝臣的后路。”
王映霜道:“大王在想什么?”
高素之拧眉说:“如果圣人好转,那我就算这段时间监国,一切成果也会在圣人一句话中消去,而且很有可能被圣人忌惮。”泰始帝的命太硬了。如今朝中有支持她的声音,但很多是基于“嫡长子”这个名份,一旦她的身份被揭穿了,那就不妙了。“我希望朝臣跟我一样,迈上一条无可回头的绝路。”
王映霜霍然起身:“大王想逼宫?”
高素之摇头,说:“我没高慕之那么蠢。”哪能是她逼宫?得是那些朝臣逼立她才是。至于朝臣们的动向,那就得靠禁卫军逼一逼了。慕容绍虽然辞官了,可北衙禁卫中有他的心腹在。
机会很快就来了,张元真、赵德充两人都是妖言惑众的妖道,哪有什么本事?面对泰始帝的病他们哪有什么本事?只能够来个“故技重施”。他们不在意泰始帝的死活,只要保魏王上位,依然可以保证自身荣华富贵不失。他们对着半身瘫痪的泰始帝进言道:“臣闻仙人骨能治百病。若得仙人骨一截,陛下定能千秋万岁。”
仙人骨——
仙人从何而来?那当然是泰始帝、朝臣以及民间都认可的谪仙人齐王高素之了。
已经落到这境地,泰始帝哪能不拼命一搏?当即命人去齐王府中请高素之,可那传讯的内侍半道便被皇后派去的人截了下来。
崔元元到了泰始帝的跟前,道:“妾闻真仙有道之士,皆匿于深山,隐其姓名,岂有干谒公卿的道理?太医有言,金石常含酷烈之药性,自圣人服用金丹以来,身体衰败如此。请陛下下令,斩此二妖道!”她过去从不言道人的不是,直到此刻才露出些锐利的锋芒。
昏了头的泰始帝哪里愿意听她的,只是觉得她不舍得齐王!
“你、你这是欺天!”泰始帝怒气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