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着未说下去,而赵炅冷笑着补充道:“推测是朕不想传位予他,所以捏造罪名将他贬谪,以便立楚王为太子。”
赵普低首道:“事已至此,陛下宜早做决断。涪陵县公既不甘谪居房州,天下谣言四起,若有人作乱,只怕会借机拥立涪陵县公……”
赵炅沉吟,少顷,问:“你是说……赐死?”
赵普道:“陛下此前将涪陵县公贬往房州,宣布金明池之事已告一段落,而今涪陵县公没有明显谋逆之举,自然不便公然赐死。”
赵炅蹙眉,目光游移于案牍之上,暂未作决定。
默默在一旁伺候茶水的王继恩见状,小心翼翼地靠近赵炅,轻声道:“官家,有些事,臣可以为官家去办……”
赵炅面色凝重,须臾起身,走到门边,背对着王继恩和赵普负手而立,望着天边一抹血色落霞,久久不言。
在他目光未触及的殿门右侧,李清瞳默然转身,向身后端着汤盅的侍女摇了摇头,侍女会意,退后数步,李清瞳悄无声息地启步,带着侍女离去。
翌日晨,王继恩骑马,带着若干皇城司禁卫出了丹凤门。迎面遇见入宫定省的楚王元佐,王继恩只是在马上抱拳施礼,并未多作停留,迅速带领禁卫朝南薰门方向出城。
赵元佐微感诧异,却也未多想,依旧进至万岁殿,等待父亲召见。
这日无朝会,万岁殿中侍女说官家昨夜极少见地独酌,饮至沉醉,尚未醒转。
赵元佐请侍女别惊动父亲,自己去瑶津池边稍待片刻,少顷再来。
到了瑶津池,赵元佐见池畔棣华亭中坐着一位美人,手持一竹编花篮,正在插花。赵元佐定睛望去,认出那美人是李清瞳,遂上前几步,朝李清瞳长揖行礼。
李清瞳站起,亦向他还礼,微笑道:“向大哥道喜了,听说你与冯家小娘子的婚事六礼已备,只差亲迎。”
赵元佐道:“我已向爹爹申明,不愿此时娶妻。”
李清瞳略靠近他些许,低声道:“这并非一桩简单的婚事,是你爹爹给你的考验,切勿在此刻违背他意愿。”
赵元佐低首不答。
李清瞳又道:“你原本是他最器重的皇子,秦王出事,储君之位,应无悬念……”
赵元佐苦笑:“你也以为,我会为争储君之位而与父亲虚与委蛇么?”
李清瞳神色一肃,凝眸看他:“身在天家,谁人能为所欲为?要活下去,必须学会忍耐和妥协。”
赵元佐黯然,不再争辩。
李清瞳微微一笑,语气又复如和风细雨:“你终究要娶妻,哪怕只是充充门面,也需要一位夫人搁在王府里。你放心,冯家姑娘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娘子,温柔和善,是极好相处的。”
赵元佐不语,望向李清瞳身后石桌上新剪下来的枝枝蔓蔓,换了个话题:“那些蔷薇果,红得正艳,像玉津园里的。”
李清瞳顺着他目光一顾花堆中的蔷薇果,道:“这些蔷薇果,正是来自玉津园。”
赵元佐浅笑道:“德妃娘子让人去摘的?”
李清瞳摆首,道:“去年这个时候,你从玉津园回来,顺便给我带了些蔷薇果插花,我泡在水里,过了些时日,蔷薇果枝条都长出根来了,我便把它们种在后苑园圃里,今日剪了几枝,就是你看见的这些。”
赵元佐赞叹:“多亏德妃娘子惜物,蔷薇果花枝才得以存活。”
李清瞳含笑回到石桌边坐下,拾起一枝紫色翠菊,开始修剪上面簇生的花朵。
那翠菊每枝上皆密密地生有小花蕾十余朵,李清瞳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迅速把花蕾剪得只剩下稀疏的三朵。
赵元佐不禁惋惜:“这些小菊花开得甚好,一下剪去这么多,很是可惜。”
李清瞳把修剪完毕的翠菊插进花篮,置于花篮中大朵的白菊和蔷薇果之间,左右调整好位置,方才又露出笑意,一边审视花篮,一边道:“翠菊,原本就是搭配白菊用的,花头多了喧宾夺主,再说,这种小菊花,就要修剪出寥萧清寂之态才美。”
然后她转顾赵元佐,依旧轻言软语,说出的话却隐含锋芒:“要想尽善尽美,必须懂得取舍。这也不舍得,那也放不下,最终只会破坏大局,难以得偿所愿。”
赵元佐听出她弦外之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便保持着沉默,移目至瑶津池上千顷残荷。
李清瞳迟疑着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知是否该告诉你……”
赵元佐侧首看她,目光含询问之意。
李清瞳斟酌着词句,道:“我希望这次你能做出正确的取舍,你若选对,此后前程无量,再无劫难……”
透过她格外凝重的表情,赵元佐隐隐预感到她所指之事,她话音未落,他即直视着她双眸,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