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着。
虽然再未谋面,但清弦道君时而也会有只字片语传来,譬他何时筑基,何时合道,何时夫唯道,结金丹,凝元婴。
这是他最优秀的孩子,也是他最骄傲的孩子。
而现在,他终于要去他的身边,再……去夺舍他的身躯,以他体内的那根魔骨之髓,控制魔神,再达成自己这些年来的夙愿。
“陛下已付出了这么多,成功,成仁。”黑袍师撩袍跪地,长叩首于地,唤回了昭渊帝的绪,朗道:“老臣愿见证陛下成立朽业!”
“这些年来,也只有你明白朕的心。”昭渊帝微微侧首,看向跪于自己身后的老臣:“若我一去回,老二……靠你辅佐了。”
言罢,他再肃衣冠,一步踏入了水镜之中。
水镜的另一侧,在悲渊海侧,一隅连断山青宗都知道的山坳之中。
落地之时,满山的法阵惊动,悄然浮现出了古老却深深镌刻其上的法阵。
夺舍法阵。
……
悲渊海中,锤断,海浪涌动的水色里,竟是真的已有一条锁链随波而动,失去了法的支撑,显露出了岁月的痕迹,在海水的冲刷下,缓缓坍塌倾圮,化作海中的碎屑齑粉。
贯穿的伤口裸露出来,疗愈法阵的阵意断,虽然难以真正就这样治愈此年可怖的伤口,却也至少能减缓太多痛苦。
谢琉的瞳之色变得更浅了一些,那根砸断了的锁链恰好是他的右手,于是有骨骼之自他身上响起,他几乎已忘记了要怎样弯曲手臂,却还是忍着难以言喻的痛,将手臂一寸一寸地,曲了回来。
然后,他用自己尚自血肉模糊的手,回抱住了怀中的云璃,将她紧紧地扣在了怀里。
这一刻,好似纵魔神在前,也与他无关。
悲渊海阵已此之多的魔兽群冲了个七零八落,若非谢琉在此,恐怕早就有无数魔兽自断山青宗的岸边冒头,但此刻,既然虞绒绒来了,是碎成了残渣的阵,她也能想办法让断阵重续。
海中的血腥味道更浓,汹涌的魔兽撞到了南墙也会停歇,只是在以鲜血涂抹魔神这样上前走来的背景。
在终于抬看向魔神的这一瞬,虞绒绒觉得自己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张面具上的图案对她来说并陌生,她甚至见过那只睛向她一眨时的模样。
同此刻。
面具分明是死物,但绘制于上面的那一只奇特的睛,好似向她,眨了一下。
她竟然有了一奇特的感觉。
就好似这一场见面本就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说紧张是假的,但在极度的紧张之后,虞绒绒觉得这和第一次与魔君碰面的时候,好似也无甚差别。
所以她的手已重新握紧了见画,再吞吐出三丈剑气,语带嘲讽道:“看来魔神……也并多么爱自己的子民。”
“我本孑然,哪来什么子民。”魔神竟然回应了她:“下苍生,与我何关?”
他的音自远海而来,分明距离他们还有十足的距离,可音却极其清晰地落在了每个人耳中,好似就在自己的耳边呢喃。
这一刻,就连连绵绝的抡锤,都停滞了一瞬。
“妈耶,这是男是啊到底?”三师姐甩了甩为抡了太久锤而有些酸涩的手腕,忍住吐槽了一。
六师弟面露紧张之色,恨得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却已为时已晚。
魔神果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好似兴致颇佳,竟有闲心回复了她:“男都过是一具皮相,重要的是——我,是我。”
三师姐很是想了想:“倒也有几分道理。”
六师弟:“……”
已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就觉得这对话哪里都很离谱,哪里都很合理。
他看着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与动辄要浮尸千里的魔神对话的三师姐,再看着她在点头后,神色平淡地再重新抡起了锤,突然觉得,小楼中人……果然是深可测。
反而是他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念及至此,六师弟的神色也镇定了下来,再俯身握住了锁链,展开了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