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两匹千里马同时奔驰在裕都城中,一匹去向皇宫,一匹去向东大街,兰香舫。
言栀马蹄达达赶到兰香舫前,信物扔在了门童的怀中,径直奔向了二层——徐辞盈的厢房。
徐辞盈还在弹着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盘,丝毫没有要理睬言栀的意思。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她唱着词,一袭红衣如旧,是最初梅下相逢的模样。
言栀平複呼吸,嗤笑道:“赵醒通敌,你这是打算以死明志了?”
“铮”的一声,琵琶声戛然而止,红衣花魁容色憔悴,但笑容却依旧明豔:“以死明志?妾身出身微贱,茍活至今已是不易,不过是在赵府弹了一首曲子罢了,言公子这才气势汹汹闯入兰香舫,便是要劝妾身以死明志?”
言栀瞩目着她“出身微贱?你与赵醒郎情妾意,曾有白首之约,他若是娶你,必定是八擡大轿,十里红妆,将军夫人的身份可还算得上微贱?”
徐辞盈倏然看向他,冷冷道:“你都知道了?”
“徐让尘深夜造访相府求丞相设计救你出狱,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们可不愿意干,好在你哥哥懂规矩,三下五除二就将你们如何攀亲,入京城的事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言栀依靠门柱,笑道:“这里头没少赵醒相助吧?否则,以你们前朝遗孤的身份重回京城,可绝非易事。”
徐氏兄妹实乃前朝旧臣子女,不过是五品官,但因牵扯党争,又逢乱世朝代更叠之际,与一衆大臣们死在了宣化门口,只留了这一双儿女。
赵府的老管家与五品官乃同乡之谊,这才将这一双儿女带至赵府养育,那时的赵醒不过十八岁的少年,生怕以己之力无法护住这一对遗孤,便几经波折为他们攀上了一门同是五品的徐大人,徐大人便是徐贵妃的远亲。
这徐大人膝下无子,视他们如己出,长成后送徐让尘至宫中成了侍卫,正巧分去了沁雪宫。而徐辞盈年幼时受兰香舫舫主赏识,教其乐理,成为一代花魁,故而裕都人只知徐让尘出生官宦,而不知徐辞盈乃是他血亲。
徐辞盈对赵醒的情谊是自打进了赵府便存在于心的,赵醒常常乔装打扮,化名进入兰香舫,起初只为关怀,而后为何二人互生情愫却对此缄默不言,赵醒年至三十却未曾娶妻,其中原委便不可闻也不可知了。
只有徐辞盈知道,木兰制成的匣子里还静静躺着梅钗,她站在城楼上望他背着通敌的罪名策马扬鞭而去,而自己却只有无尽的愁绪。
“你既知道了,又为何赶来兰香舫对我兴师问罪?”徐辞盈淡淡道,眼神中满是坚定不移。
“兴师问罪?徐姑娘误会,我来此不为其他,而是赴约。”言栀笑道。
“赴约?”
言栀一扬眉:“不久前徐让尘带话给我,说徐姑娘想要见我。”
徐辞盈无声叹气,她放下琵琶,转身到了屏风后头寻找些什麽,言栀拿起她的琵琶拨弄,笑道:“相思木帖金舞鸾,徐姑娘的琴音当真是让人魂牵梦萦。”
徐辞盈拿出一封信,附着一支红梅,交在了言栀手中:“妾身也听谢二公子说了,言公子的阮可谓一绝。方才多有得罪,这是将军给言公子的信,但没有机会亲自交给公子,便存在妾身此处,静候公子到来。”
“赵醒给我的信?”他轻拆信封,只抽出了单薄的一张纸,见细瘦的两行字。
“朔梅罹霜雪,不肯凋帝师。”
言栀轻笑出声:“赵将军这是早有预谋,又何必向我解释呢,我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无名小卒。”
徐辞盈撚起梅枝:“将军通敌的罪名是无法洗脱,但妾身受恩于赵氏,于情于理,当该为将军辩驳几句。”
“你说吧。”
“将军戎马多年,护卫裕都已有六载,未曾出现过一丝疏漏,将军有多般无奈,妾身虽不知其中始末,但也懂得这宦海沉浮的道理,将军通敌,是为己,为赵氏,更是为了寒梅。”
“寒梅?”言栀不明所以。
徐辞盈道:“朔北寒梅,淩霜傲雪,风雪不摧,裕都中有人想要将他从枝头拉下来,与路边野芳为伍,若是公子,您愿还是不愿?”
言栀回答道:“高山不与培塿为类,这样的道理我自然明白。”
徐辞盈长叹一气:“这便是将军不得已的苦衷,将军也懂得那日公子深夜造访赵府的深意,将军陪公子演了这场初到裕都的戏,也算有了交情。”
“将军可还与他人说过此事?”
“据妾身所知,再无他人。”徐辞盈扑朔着双眼,忍着泪水:“将军的亲人至交全在朔北,裕都里,倒只有公子这样的外人让他觉得亲切了。”
云溶
言栀回到府中等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了江潜,听他讲完了宫中之事,又将自己在兰香舫的所见所闻全盘告知与他。
不料江潜沉吟片刻,喝了口茶,这才笑着开口:“他觉得你亲切?你是天真惯了,觉得你好看还差不多!”
言栀皱着眉头道:“江大人是该正经时偏要放浪?赵醒又没有龙阳之好,他喜欢的人是徐辞盈!”
江潜柔声笑道:“说你天真还真是不假,若是所有觉得你好看的人那都是龙阳之好,那我又该如何是好?”
言栀重重地锤在了江潜的背上,又弯下腰,抱起软酪在怀中蹭着:“朔梅罹霜雪,不肯凋帝师。他觉得自己是死守傲骨,通敌不过是受罹不得已而为之?”
“想必是有人将他逼上了绝路,”江潜道,“只是可怜了那呼延王子,来了裕都一趟,本要回去继承大统,却被自己亲叔叔篡了位,现如今还在狱中身背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