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两人再如何不愿面对,时光仍是流水一般,匆匆而过。
还未等到时候,将将又过了十日,刘景天便又一道口谕,将刚刚去永乐宫请过脉的林医正召进了养乾殿,面色沉沉道:“皇后孕信是不是已经千真万确?”
林医正面带喜悦:“已有八成可能,恭喜陛下,天佑我大刘,要有嫡长的皇子公主了!”
刘景天的面色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样子。
其实不必林医正说,刘景天自个已经比谁都清楚。
若单单是上次的鱼脍,刘景天还能当作是苏允棠肠胃不适,可近几日来,苏允棠干呕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尤其近几日里,每早睁开眼,都一定要呕上一场。
今日有大朝会,算着他上朝时,就正是苏允棠醒过来干呕的时间,刘景天特意带了天子最隆重的,九颗十二串的金冠玉旒遮住颜面,又全程用熏了薄荷香的帕子捂着口鼻,听闻满朝文武奏时的同时,还要时时凝神戒备——
饶是如此,他也好悬没露出瞬间的难受与失态!
最惊险时,他紧咬牙关,生生撑在原处,沉默了半刻钟,虽说忍不住没有当庭反胃,可正巧奏事的大臣见他久久不言,却疑心是自己的奏对出了什么差池,都当朝跪地谢起了罪。
这情形再来几次,他竟是朝会都不必上了!
但刘景天担忧焦灼的,却远远不仅如此。
几次干呕恶心,再是难受,伤不了根底,咬咬牙,他能总熬得过去——
可瓜熟蒂落,若苏允棠当真有孕,日后可孩子可是要生出来的!
女子生产,如同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这样的话,刘景天虽也有所听闻,但也就是听过便罢了,如世间许多男子一般,并没有真正意味到其中分量,甚至心底隐隐还有一分无谓的轻视——
不就是怀孕生子吗?世间这么多生育过的女人,可见也不过如此,当真有那踏进去的,也就是命数不好。
但当真轮到了自己头上,刘景天这几日里,却是如同亲眼看着自己额顶,一点点的现出了一把利剑,这利剑一日日的沉重、一日日的尖锐,直到轰然落下,谁都说不出这利剑落下后,是削去他一层皮肉,还是索性直接扎进他的顶心!
养乾殿书房内,已是摆满了一本本的医术,全是有关女子生产的。
越看,就越是疼,越看,就越是心慌。
直到此刻见到林医正,刘景天便又不禁问起:“朕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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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女子肖母,连生产时凶险与否,也会一般传下来,这话可对?”
林医正抚了抚颌下胡须:“此言也有几分道理,若是上头的外祖母亲生产都顺利,生子多壮,那生下的女儿大抵也会子孙繁茂,反之亦然,就……”
刚说到这儿,林医正的话头便忽的一顿——
他猛地想起,当今皇后不就是生而丧母?再一细想,恍惚前,皇后上头还有一对同母的孪生哥哥,也是年幼夭折。
按着这说法,岂不是连皇后带皇嗣都一道咒上了!
林医正拽下了一根修剪得宜的美髯,忍着疼痛,却是不动声色的就转了口:“不过民间混言罢了,虽有几分道理,却不可尽信。”
但以刘景天的眼里,怎么会看不出对方这话里的迟疑?
甚至刘景天知道的比林医正还更详尽,苏夫人生下苏允棠前,就已生过一对孪生兄弟,取名允文允武,若按常理,第二次就该顺畅无事。
但偏偏却并非如此,或许是因为孕中一双儿子早夭,悲痛过甚,第二胎却反而难产,苏夫人煎熬了一日夜,也没能生下苏允棠。
还是多亏了神医妙手的葛老就在荆州城外,被大将军匆匆请来,这才勉强活下了腹中的苏允棠。
但再是神医,也没能保下苏夫人的性命,当夜就血崩不止,撒手而逝。
更莫提苏允棠还是第一胎,且连当初葛老神医都已经死了!
当真遇上了当初苏夫人的情形,他上哪儿找第二个能堪比葛老的神医出来?
一念至此,刘景天的面色沉重中,又隐隐透出几分毫无血色的苍白。
林医正看在眼里,还在感叹着陛下果真与皇后患难夫妻,情分就是不同,陛下素来举重若轻,如今只是说起皇后生产时的凶险,便担忧成这样……
只是还不等林医正将感叹安慰说出口,案后的刘氏天子便猛然起身,撂下他,大步行出养乾殿,往永乐宫而去。
刘景天行进椒房殿时,苏允棠正靠在暖阁榻上,捧着一盏滋补的燕窝,正对着窗外的垂丝海棠愣愣出神。
迎着春日里清浅的朝光,苏允棠的冰肌玉肤湛然生光,衬得她白的仿佛没有一丝血色,隐隐透着一丝憔悴病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仙飞去。
老实说,刘景天此刻的面色,其实要比苏允棠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