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渝听了,觉得终究带着形而上的意味,也就又游离了,环顾看看在场的人,想起罗文雁说他们是“情绪表达风格不借鉴,纲常伦理观念走偏锋”,他不敢茍同,觉得不过尔尔。
后来朱婉婷上台,场下便起了一阵小的骚动。会场里的人动作虽然有所克制,但气息的变动陈渝还是明显感觉到了,仿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台上。
朱婉婷也不等台下安静,也不和台下问好,也没有其他开场,只把手搭在讲台上,悠悠地说:“成长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在成长,世间万物也都在成长,就像进化,本来我们都生活在海里,后来变成羽翅鲎,跑到了陆地上,慢慢又有了脊椎、翅膀这些特征。原本在海里时,父母交配之后便把我们屙在水里,凭我们怎么生长,后来就进化成卵生,把吃的喝的都灌到卵里,供我们自己使用,我们自己的吃喝拉撒也在那卵里。”她讲到这里时,台下一阵嘘声,她也不在意,旁若无人地接着说:“再后来可能觉得还是不方便,又进化成胎生,其目的也与爱无关,不过是为了多生育。人类的所有发展,生活、文明、社会、发明灵感、艺术创作,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生物的交配、生存和繁衍,不过是性驱动下的进化,我们的成长说到底也是与这同样的原因。我们也不要假意奉承生活如何可贵,感情如何稀珍,不过认清自己也是繁衍的工具,如此便省去很多烦恼。”
台下那几个原先在玩手机的男生,互相看看,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又惊喜的表情,仿佛庆幸自己入对了社团,其中竟有一人呼喝着带头鼓起掌来。
陈渝因为知道朱婉婷自小经历父母离异之苦,对那经历铭肌镂骨,便不觉得她在台上十分标新竖异,反倒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印象中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对父母没有什么感情,就像她分享的,他们生她只是为了人类繁衍。
朱婉婷丝毫不在意场下的反应,或许在意,但不在乎,还是平静地把自己的内容分享完就回了座位。
分享活动结束之后的课间休息时间,朱婉婷来找陈渝,递给他一个信封说:“帮我带给林芃菲”,转身要走,又转过身来说:“告诉他别再写什么跑团的乱七八糟的事了。”
陈渝才要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送,她就离开了。一看那信封上女性化的贴纸,知道是朱婉婷回给林芃菲的信——而不是退信。陈渝倒没想到,他俩到现在仍然还保持着通信。
书会活动的第二项是一场辩论赛,比赛开始前,会长突然走到陈渝这边来,跟他商量着请他参与今天的例常辩论赛。
陈渝想了一下就答应了。他平日里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对于辩论、演讲这些常见的语言活动一向饱有自信,虽然生活中不属于话多的人,但是碰到一些理论讨论的时候,他反倒能动兴开机,出口成章。
今天辩论的主题是:临近毕业了,是工作重要还是伴侣感情更重要。伴侣自然就是男女朋友了。
陈渝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不自觉地向会场扫了一圈,心想这些人大概都是没有伴侣的吧,如果有,制造这么一个题目来,不是自掘坟墓吗?
陈渝抽到的持方是工作更重要,他以生存和安全需求为基础铺陈观点,阐明恋爱是相对次之的社交需求,又举例《围城》中的方鸿渐与孙柔嘉,力陈所有爱情都是物质的依附,在其上开花结果,也受其掣肘扯牵。
在他看来,辩论不过是逢场作戏,所借用的理论事实上可能并不完全是那个意思,但只要让别人听觉里感受到有理,目的也就达到了。令他意外的是,在自由辩论环节,对方一个女生对他的论证进行了过分强烈的反驳。
那女生对于爱情似乎有极高的信仰,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她的过分不在于论题超纲,而是肢体夸张,强烈也不在于论据充足,而是语气激动,好像陈渝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又好像陈渝已经因为毕业放弃了自己的感情,而她要用她绝对的正义感来强制扭转他的太过薄情。
后来的辩论,那女生不光是言语激烈了,而开始以恨不得对陈渝进行人身攻击的姿态,进行讨价还价式的争论,她甚至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像是立刻就要把陈渝就地正法。
对于陈渝来讲,这比赛实在像是一场吵嘴,他苦笑一下,终于明白罗文雁所说的“情绪表达风格不借鉴,纲常伦理观念走偏锋”。他觉得对方似乎早已忘了辩论的灵魂在于不管辩题是否与自己本身的价值观念相符,辩手都能通过引经据典的描述逻辑说服对方。
因此,他从会场出来的时候,很是松了一口气,像是结束了一场令人身心疲惫的战斗。
罗文雁参加的讲座也已经结束,此刻,她正在学生活动中心对面的梧桐树下等待陈渝。
陈渝刚走出活动中心的玻璃大门就看到了她。
临秋的季节,阳光并不刺眼。
金陵大学校园内遍植的梧桐树还没有褪去夏天的外衣,绿得恰到好处。枝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带着七分城府和三分调皮在枝头慢慢摇曳,像是脾气融怡的老人在缓缓摇着蒲扇。
老舍言,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