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渝才恍然知道,原来当初的日子里,他的舍友、同学是从那样的一个角度,带着那样的一种心情度过的,自己虽然就生活在他们咫尺之隔的身边,却像是经历着另外一个时间的宇宙。
看完之后,陈渝苦笑着说:“我以前也太幼稚了,你们在宿舍怎么容得下我的?”
林芃菲说:“才不是,你只是不喜欢和我们胡混在一起。我一直都觉得,你是和朱婉婷、罗文雁她们站在一队的,朱婉婷常常会训斥我这,训斥我那,我总觉得她跟你很像。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会让我觉得格格不入的世界的人。”
陈渝更加意外,原来林芃菲当初心里是这样一种情境——不是表面上那样快乐,而是跟自己有同类的挣扎。
林芃菲接着说:“不过对比现在,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你现在太悲观了。朱婉婷也总是这样。其实很没有必要,要开心一点。你以前能想象我们俩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吗?你也可以想象一下往后我们会怎样相处,说不定会很精彩,这难道不会让生活更有乐趣吗?生活就是这样,要依靠一点想象。”
之后,林芃菲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些信都没有意义了,仍旧扔了吧!”
陈渝阻止道:“别扔。你要是不介意,就把它们都给我吧,我想把里面的故事重新整理一遍,当作留念。这是我们共同的记忆财富,值得好好收藏。”
林芃菲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有时间你就去做。”又不屑地说:“这有什么可收藏的,有些事情早就该忘了。”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然而林芃菲虽是这样说,可他自己却最是念念不忘,并且最终有了回响。
尾声
对于工作了的人来说,时间好像是最被重视实则却最被冷遇的,三年五载如同风一吹,轻飘飘便从身边晃了过去。告别校园之后的生活很苛刻,经常一些事还在犹豫着没拿定主意,就被时间判了死刑,推到了机会的门外。
一天早上,林芃菲打电话来,要陈渝下午帮他去天印大道拿西装。
陈渝在电话里骂说:“还用你讲?我早拿回来了,已经熨好放在车里了,下午和拉花一起给你带到婚房。”
林芃菲要结婚了,陈渝是他的伴郎。
虽然是心甘情愿答应接了这个活,陈渝还是骂了林芃菲一通,说他还是像上学的时候一样拖沓——不光衣服才想起要拿,他的结婚年纪即便在大城市也算是大龄青年了。
林芃菲笑说:“你是乌鸦站在煤堆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你自己连个对象也没有,怎么有脸来说我的!”他现在比刚上大学那会还瘦,形销骨立的,越发显得他棱角分明,说话也再不是那种嘴里含针的风格,却更加风趣了。
陈渝由衷为他高兴,因为他的妻子正是朱婉婷,虽然朱婉婷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了,然而两人最终还是修成了正果。
陈渝能够见证自是十分荣幸,他却不光因为做伴郎而荣幸,更因为他万也没想到,那戏曲中唱诵的王宝钏十八年寒窑向日,居然就在自己的生活中成为了现实,并且是被林芃菲这样一个嬉皮的人熬出了别开生面。
陈渝心中又是唏嘘,又是敬佩。他曾问过林芃菲“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林芃菲神秘地说:“这个不能告诉你。总之你要知道,阿甘之所以能成功,不是因为聪明,而是因为傻,在你觉得洞悉一切的时间之外,还有很多单纯的生活判官。”
陈渝听了之后憬然有悟。
他这几年除了工作,业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和秦晓飞、章中旭、张维宇他们一起训练,后来小黑、赵扬等人毕业之后也加入了他们,加上金陵大学毕业的其他一些校友,他们的团队现在也已经十分壮大,成了联盟跑团圈子中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也全国各地到处参加过不少比赛,彼此之间关系较之校友更加亲密。
有时候,林芃菲也会去跑团跟他们一起活动一下,或者跟他们一起去外地,为他们做做后勤工作。陈渝倒是疏忽了,原来林芃菲私下里背着他们还有那么多小动作,倒真像秦晓飞骂他的那样,是个“不安分的小娼妇”。
陈渝这几年中也经历了很多人,有趣有理想的,无趣无理想的,或者只有其一的,大部分场面上的事他都能应付了。然而他却觉得,原本最初的自己正在消失,工作和这飞速变化的社会正像恶魔一样,不断消费着他的激情,掠夺走他的个性,他的灵魂早就脱离了皮囊,经常别人笑他也笑,别人聊天他也聊天,别人说脏话他也说脏话,别人振振有词他也振振有词,他心里的爱、恨、同情、怜悯全都被围在一个无形的栅栏里,关进身体中最隐蔽的角落茧缚了起来。
他正如走肉行尸一般,逐渐成为灵魂消失之后的另外一个人。
知道了林芃菲和朱婉婷的故事,陈渝才不禁感慨,大多时候,自己其实只是在盲目地前行,他不知按照现在的算法自己算不算是个中年人,但是却觉得,这个年龄是最没有思想的,不像学生时有那么多期望,也不像老人有那么多感慨,心里似乎只有昨天从哪来、今天在哪过、明天去哪里这种现实的念头,自忖也越来越精明,然而生命中许多的精彩来不及经历,都被囫囵地遗忘在了时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