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小说

第24章（第1页）

第十五夜旧伤

仲夏，蚊虫最多的季节。

谢梧放学很久了，但他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个没人的路口，坐在傍晚的路灯下写着作业，时不时打死趴在他身上吸血的蚊虫，顺带搓一下。

但还是有蚊子前赴后继而来。

等作业写完了，谢梧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顶着满身蚊子包慢慢往家走。

刚进小巷子，就听见了各种嘈杂的声音，有打骂孩子的声音，有炒菜的声音，以及他妈的哭喊声。这个声音在千万种噪音中显得格外凄厉。

谢梧心底毫无波澜，甚至觉得厌烦，但还是抬脚往家里走。还没走进楼道，就看见隔壁楼的王叔伸长脑袋，好事地听着他家的事情，寸许的脖子硬生生抻成两寸。

谢梧暗自诅咒了一句:怎么不掉下来摔死他。

继续往楼内走去，还没进门，他那个赌鬼父亲就拎着酒瓶揣着钱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喝了很多酒，酒精流入他的四肢百骸，像是快要散架的木偶，发出卡啦卡啦的陈腐声响，踉跄着差点撞到谢梧。

谢梧立刻闪身躲在门后，避开了。

他父亲狠狠晃了一下，撞到了楼梯朽木的扶手上。就因为这尖锐的痛觉让他来了劲，一把扯过单薄的谢梧，看着谢梧的书包，道:“读书有个屁用！能当饭吃？嗝！你就该去赚钱，来孝敬老子！”

好事的邻居一个个探出头来，却都不帮忙，只是看着，仿佛这边正在上演一出精彩的露天电影。

震天的打嗝声裹挟在浓烈的酒臭味扑面而来，交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金刚罩，罩住谢梧十几年来所有的生活。

而于旁人而言，酒嗝一响，余兴节目踢里哐啷地开幕。

看客不会上台，他们只管看。

谢梧不敢动，他知道动换来的是更歹毒的打骂。果然，再挨了几拳后，他爸见谢梧和小羊羔一样，邻居也没有劝的，便觉得没劲，嘟囔着骂了几句脏话后狠狠地推开谢梧，揣着搜刮来的钱大摇大摆离开了。

主角走了，戏也散了。谢梧看也没看那些邻居，都知道他们表情一定很失望。他理了理衣服，沉默地推开了掉漆的不锈钢门。

简陋的出租房里，母亲的戏份已经落幕，她如同一张用过的卫生纸，满脸青紫地被丢在地上。

谢梧沉默地放下书包，沉默地打水，沉默地给母亲擦洗上药，然后沉默地回自己的房间。

自始至终，母亲如同一件死物，没有一点生机。

可就在谢梧关上自己房门的剎那，客厅里的母亲突然疯了一样，推开他房间的门，抱着他大声嚎哭。可因为嘴也被打出了血泡，她只能小小地张着嘴，哭得声音极其奇怪，像极了求食的鱼，祈求一丁点安慰。

谢梧任母亲抱着，他知道安慰换来的是更大的嚎哭，以及祥林嫂那般絮絮叨叨的讲述，便一句话都不说。

可母亲哭够了，狠狠打了无动于衷的谢梧一巴掌，道:“张富安！你个没良心的！你那死爹那样，你也不知道心疼我！我生你容易吗！你个没良心白眼狼！”

对了，谢梧这个时候叫张富安。这个名字大概是他贫穷潦倒的父母对他唯一的祝福吧，不过更可能的是把自己烂在泥里的一生寄托在一个新的生命身上。

莫名挨了一巴掌，谢梧也不生气，默默承受着。

他以前站在母亲这边，也和她同仇敌忾，和母亲说赶紧和他父亲离婚，可母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哭着打了他一巴掌，骂谢梧比他那个赌鬼父亲害她更多，叫嚷着离婚后别人会怎么看她。

人都活不下去，还在乎别人怎么看呢。而且离婚又怎么了呢？谢梧当时就对愚昧懦弱的母亲彻底失望了，他救不了一个叉着腰的溺水者。

不知道母亲哭了多久，等外面没了声音，谢梧才拿了一块小小的肥皂角，轻手轻脚地走到公用卫生间，拿着肥皂沾了一点水，抹在每一个蚊子包上。

大片大片的蚊子包很痒，脸上的巴掌印也又疼又烫。谢梧一个一个的蚊子包涂着，像是永远也涂不完，他很快失去了耐心，指甲扣紧那小小的肥皂里，发了狠一般越涂越急，越涂越狠。

谢梧产生了死命去抠的冲动，他想把他这些脏了烂了的肉全部抠下来，掐碎了扔进肮脏的下水道里，和屎尿鼠蚁为伍。

那才是他这具身体该去的地方。

可凭什么他的父母是这样的？他明明不比任何人差，年少的谢梧还是无声地掉了滴眼泪，突然，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声控灯亮，一个男人直接进来，拉开拉链就开始上厕所，尿液的骚臭瞬间弥漫在狭小的公共厕所里。

谢梧止住哭，加快了抹肥皂的速度。

那男人出来了，见是谢梧，笑着站在他身边，洗完手后用力甩了甩手，道:“小张啊，出来起夜啊？”

这是楼里独居的中年男人，是大妈们口中对小孩温和的好人。谢梧和他不熟，只是无意中发现他经常拿潜望镜窥视自己。

谢梧擦了擦脸上被他甩上的水，只叫了一声“吴叔。”

那男人笑眯眯地摸了摸谢梧的脸，留下带着汗液的水渍，笑道:“叫什么叔啊，叫哥哥，要不要去哥哥家玩啊？哥哥家有零食，也有汽水。我看你爸脾气不好吧，下次你爸妈再吵架，你就来我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