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小说

第20章（第1页）

林师父徐徐吃了一碗蘸水面，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瘦弱的身板，将旱烟杆敲在鞋底，叹道：“料敌制胜，计险隘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

“你一个川西外人，在西安城里才待了多久？夜袭一次已是好运，岂会让你夜袭第二次？”

他看得清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曾家如今只剩她一个，一味隐姓埋名怎会有复仇的实力？

“还得知地取胜，择地生财。”林师父长出一口气，“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买贵棺材。陈家有钱，你要打探消息，不如先从药材落手，把陈家的生意收拢在你手里？”

醍醐灌顶。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阿黎眼神一沉，曾家曾经扶起过陈氏药局，如今也能将它砸回原处。

两年时间，阿黎终于将陈氏药铺彻底收入囊中，自此垄断西安城内所有药源。陈氏困兽一搏，买通了武原街的巡警当街偷袭。阿黎怕伤及民众，不敢全力回击，佯装败北一路将人引到郊外才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她也伤重，一路往浮厝林走，力有不逮只走到一半，躺在乱葬岗里恢复体力，就这样遇见了深夜赶路的谢家姐弟。

伤愈后，阿黎头一件事就是将谢二带去了浮厝林。

林师父苦苦念叨了两年，明里暗里还是要收她为徒。阿黎眼睛亮亮，提溜着谢二丢到林师父面前：“欠你的徒弟，这就还你。”

林师父初见谢二并不十分满意，丢了一本周易一本卜筮过去，逼着他摇头晃脑读了半年。等谢二认全了字，他老人家正儿八经开始教徒弟如何坑蒙拐骗做生意时，渐渐发现两人忘年交，竟然如此投缘。

“鬼哪有人恐怖，说是捉鬼作怪，都是在找人的毛病。”银杏满地，林师父端一盆水泼一碗米，手把手教徒弟。

“水清透明，米有何意？符纸磐铃，都是表象。你要通过水的倒影去看人脸上的表情，找人心里的魑魅魍魉，等你找着了，那些鬼也就没了。”

谢二本来就是个中好手，现在又有理论支持，借着浮厝林的香火将手艺使得炉火纯青。每逢初一十五，络绎不绝的人在银杏树下求签，求到便攥着一张小纸条去三茅君殿解签。

他少年英俊，又擅长读心，最懂得如何讨姐姐们的欢喜。每日浮厝林开张，银杏树前后各排了一队。一队是衣衫褴褛的苦命人，求林师父给个治病的方子，让他们去城里的陈氏药铺抓药看病。又或者已经病入膏肓，却无力归乡，求浮厝林里的一盏浮棺存尸体。

另一队则是花枝招展的太太小姐，或是求一世富贵逼人；又或是求家宅安稳丈夫体贴，常常对着谢二苦水大倒，图他巧舌如簧，三两句间帮人答疑解惑，体贴安慰给足。

林师父十分满意，劫富济穷的理想在谢二来之后得以实现。师徒两人树下对坐，桌上摆一壶雍城西凤，酩酊对酌。春榆端来一盆水磨米皮，浇上撒了芝麻胡椒粒的油泼辣子，吃得师徒二人满头大汗。

一阵风过，银杏叶落在酒杯中。谢二一口饮尽，问林师父为什么这许多年来一直苦守浮厝林。

林师父醉眼蒙眬，久久才答：“我的根在哪里，我的家在哪里。”

庚子年间，饿殍遍地。师兄弟们苦守老龙头火车站，鏖战三天三夜尽数被歼。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弟们曝尸荒野，一人一卷草席埋在银杏树下。

国破山河在，家破，他的根还在。

往事如是，时年尚不满二十的谢二如何能理解？

他想起姐姐春榆，想起阿黎，难平的豪情几乎冲破胸膛，朗声道：“我的家在哪里，我的根在哪里。”

“宇宙万千，瞬息万变。我还没有看过世界，总有一天要去江湖上闯荡的。”

他回过头，刚好看见阿黎走来，眼睛一亮：“姐姐，评评我和林师父谁更有道理？是先有家，还是先有根？”

她脸上仍在微笑，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我的根在川西，早已化为灰烬。

我的家人死在火里，和根一起。

通天鼎到底在哪里？像这样经营生意，慢慢探访，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侠盗宋飞的下落？

等找到之后，她又有没有能力为曾家复仇？

心被刺痛，阿黎没有如往常一样回陈氏药局，而是返身走进浮厝林里。

风前月下，她一身清冷立在一具浮棺前，良久，青皮弩嵌进腐朽的棺盖，干脆利落地掀开。她静静看着棺材里的森森白骨，片刻后，缓缓伸出手。

浮厝林里，谢二名气一日盛过一日。

萧韵如便是此时上门的。

初见那天谢二吓了一跳，谁能想到警察局长的亲妹妹会独自一人开着一辆福特小轿车来这浮厝林。

谢二接待得小心翼翼，三言两语之后却看出原来明媚张扬的萧大小姐，满腹心事都是因为那位喜怒无常的玉大帅。

谢二对玉家兴无甚好感，但有钱不赚才是傻子。他最懂女人心，清水一盆，只观察萧韵如的表情，就能将她那些说不出口的伤秋悲春尽数开导，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很快便被萧大小姐视为知己。

知不知己的，谢二本不在乎。萧大小姐于他更像个金光闪闪的钱袋子。

但劫法场这一天，谢二从浮厝林回来始终不见阿黎，正是等得心焦。铺子里，春榆整日都只一人看店，没见阿黎的身影。

太阳即将落山，谢二正准备回西安城里打探消息，一辆十分眼熟的福特牌轿车就在浮厝林的牌楼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