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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第1页)

太阳被箫娘唼喋不休的嘴皮子催倒了西,杏树接近秃绝,剩几片可怜兮兮的枯叶挂在上头,晃眼看,像几只黄碟。箫娘卖力揉着面,稍稍揉散了髻,抬起胳膊蹭额上的碎发。不防手腕上倏地套上来个什么,凉丝丝的,垂在眼前一瞧,是个泛蓝的细玉镯子,不透,夹着许多絮。她把眼狠狠一斜,不知哪里蹿出的火气,“做什么?!”席泠分明嗅见她身上缠缠绵绵的瑞脑香,像把戳人的刀子,将他戳退半步。但他还是剪着只手浅笑,嗓音又沉又飘,说不清要往哪里落,“你给的散碎,都买了这个,你不是说缺个镯子戴?谢你忙前忙后为我洗衣烧饭。”金乌西去,照得那镯子波光流转。箫娘本能地换了副脸色,笑嘻嘻推他,“客气什么?为你忙活,应该的!你去屋里等着,我给你蒸馍馍吃,再烧两个菜。今日是外头有事给耽搁住了,那仇……”席泠陡地转过背,往屋行,将她余下的话拦腰截断,“不吃馍馍,你见天蒸玉米面馍馍,吃也吃得烦了,你烙个饼吧。”“嘿、给你惯得,还挑肥拣瘦起来!”箫娘在后腕子抵着腰瞪他,他向来不挑吃,做什么吃什么,多一句闲话没有,今日忽地要这要那。箫娘却怪,并不觉生气,反在他背后笑了,埋首揉面,“吃饼吃饼、给你烧个山药鸡肉丸子汤,就饼吃。”入夜便院铺梧桐月,席泠将满榻书收了,拈灭烛花,倒在帐里,听见一段昆腔隐约透墙来,唱的是《西厢记》张生夜会崔莺莺那段。大约是这个缘故,他夜间发梦,梦见箫娘盛装而来,巧描眉黛,淡匀胭脂,坐在他床畔喊他:“泠哥。”喊醒他,又不讲话,欲语还羞地垂了下颌,把下唇轻咬。席泠晓得是梦,血直冲脑,没个顾忌,起来把她搂在怀里,也不讲话。两个都不讲话,可急煞了箫娘,红着张脸怀里抬出眼睇他,目光软得似盈盈春水,半怨半嗔地,“人家来,你又不说话,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说完,脸愈发红得似颗熟桃。席泠环住她的腰,稍稍踟蹰后,便去亲她两片甜涩的嘴唇,衔在口里磨一磨,嗓音低得缠绵悱恻,“你要我说什么呢?”箫娘退后几寸,眼睛婉媚地嗔一嗔,“有什么说什么呀。”席泠想说,最终又三缄其口,引得箫娘指端往他额心轻轻戳一下,“你呀,还真是我的冤家。”席泠仿佛三魂七魄都聚在那额心一点,叫她一戳,兀的魂飞魄散,浑身只剩乱窜的热涌。他把她兜倒在枕上,把她安全地罩在身下,温柔缱绻地亲她摸索她,一火如豆,烧在他眼里,又让这火热流淌在指端与舌尖,将彼此都湮灭……惊醒来时,被褥里热乎乎地湿一块。席泠起来换了被子,再不能睡,就在薄薄的月光里坐在床沿,盯着那堵墙,好像要把它望穿、望断,直望进箫娘阖睡的眼里。这些不见天日的心事,他都不能说。她有自由的资格,不受任何困扰去选择她要的富贵。但他隐含希望,那些不能说的,她能懂得。吹愁去(六)倒不是席泠妄自菲薄,实在是世态炎凉,仕途坎坷。正如他睿智的揣测,该来的总是来了。这日清早,还未进儒学,便见郑班头候在门口,脸色有些难堪地迎上来,“席老爷,县尊大人请您往衙内说话。”席泠早有所料,坦然与他去。走到街市,喧嚣市井内,郑班头跟上来与他并走,“小的提醒老爷一声,前些时,乌衣巷定安侯府的小公子请了县尊家去,好像说了老爷几句不是。县尊回来,一直被秋税的事情绊住了脚,今番才抽出空来请老爷说话。”“多谢你提点。”席泠淡淡颔首,未有异变。越暨县衙,迎面在进进出出的场院内撞见何盏。抬头望见席泠,何盏将手上账簿搁在差役怀抱的一摞账册上,剪着手顿步,“碎云,你怎的往衙内来?”“县尊召见。”席泠让他一让,“你往哪里去?”“我把税收账簿上呈应天府户科。我先去,晚些家中说话。”二人拱手辞过,席泠踅入内堂,等了一盏茶,才见县令赵科举步进来。许久未见,赵科胡须参了好些银色,见席泠要拜,他忙摆袖,“免礼免礼,你且坐。”未几差役换上新茶,赵科呷一口,盅口抬眼望一望他,把发皱的脸皮牵强地笑笑,“碎云在儒学任教谕,还是何主簿竭力举荐。这大半年,我看十分勤谨,儒学那些生员,文章比从前好了许多,都是你的功劳。”席泠起身作揖,“县尊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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