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不是用卫生间的,只是洗洗手,聊聊天,点一支烟。
声音和烟味同时透过木板上下的空间进来,包围住卡尔。
“罗尔夫今天好大的气派,赫内斯还特意见了他一面——也是海尔曼银行现在确实蒸蒸日上,儿子又在拜仁踢得好像好着呢,给他挣到体面理由了。我估摸着是给拜仁弄了什么隐形赞助,从外围什么器械啊,草皮啊那些东西上绕一圈那种,最起码这个数。”
“100?真是疯了。还蒸蒸日上呢,前几年玩杠杆做大的东西,现在倒是得意起来了。”
“现在就是做大了,怎么不得意?他也是个狠人,换我学他也学不来。”
“有什么狠的,家里独生子,不给他给谁啊。”
“天哪,你笑死我了,什么独生子啊?!独生女!埃里卡·海尔曼,你年纪小不知道,老海尔曼有个女儿,长得虽然不漂亮,可有钱嘛,丑都不用怕,偏偏性格怪,不讨人喜欢,后来渐渐就不社交。她才是继承人,罗尔夫长得漂亮,脑子灵,就是爹妈意外早死,过得不容易,靠着在银行当保安认识的埃里卡,被她赞助才念上大学,21岁大学一毕业,就和30岁的她结婚了。他是改了老婆的姓。”
“老天,这不就是奔着钱去的,她爹娘能答应?”
“……你等等。”
这个声音的主人止住了话头,往几个隔间走了一下,确认一只脚也看不见,一点呼吸也不存在,这才满意起来,重新回到洗手台:
“她父母不去世,肯定结不了婚啊,但埃里卡也不是吃素的,你绝对想不出来——大儿子出生后,罗尔夫直接输精管都被切掉了——不是断开,是全切掉了,这样伤太大,周围组织也受影响,差点害他成太监,□□也受影响。她手术前允许他留了点j子冻起来,自己控制着,但后来老传言说吵架被砸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另一个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卡尔慢慢闭上了眼睛,那两人交谈的声音仿佛也变轻了。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怪得很,埃里卡把他差点阉了,钱财上却全放给他管,投资也给他做,亏了一笔大的,她拿自己的股份填,填完也就不在她手里了。但罗尔夫也是命好,另外投资赚了大的,银行要破产前他抄底了,后来就自然变更成他的。”
不是运气好赚了笔大的,而是那笔亏本投资的钱又转回来了罢了。
尽管资产缩水了三分之一,但从前,那股份是妻子的,现在却是他的了。
卡尔想,别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
“哎,难怪罗尔夫现在这么风流,你说的这个埃里卡,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不是你说,我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些事。”
“不算什么秘密,旧闻罢了。算了,好歹家产还是儿子的,就怕儿子也和她不亲,看到了吗,和他爸爸长得多像……”
“埃里卡这种蠢女人也不多见了,罗尔夫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她家里银行留她手上,也是要败坏完的。哎,这种好事,我怎么遇不上。”
伴随着嬉笑着,他们出去了:“你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你有人家能忍?刀子碰碰你,你哭天喊地不要活了……”
外人不知道他父母离婚了,卡尔不光是不想告诉别人,也是不能告诉。
他从马桶上下来了,慢慢走出去,不想照镜子,只低头麻木地洗洗手。他讨厌爸爸伤害妈妈,他讨厌妈妈伤害爸爸,他小时候曾那么希望他们都来伤害他好了,和彼此和好吧,但现在,他讨厌他们俩,不是因为他们对他不好,而是因为从第三人称视角听时,从外人的角度听,他们俩简直是坏到荒诞,疯狂到荒诞,做出这样多丑陋的事。
在人前却还是很好很好的样子呢!
人类怎么会是这样的,而且这样的人类正是他的爹妈。
在他小时候,他们看起来很幸福的,他们会抱着在屋里转圈跳舞,他们很爱他。
那么美好的两个人,怎么会像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呢?他们是爬满霉菌的西红柿,这一面光亮又鲜红,转过去,满满的白绿宛如青骨。
卡尔不想抬头,他怕镜子里的自己也会变成这样。但他很快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告诉自己绝不能这样——他甚至恨不得此刻打碎玻璃,划穿自己的脸,划出一道伤疤来,告诉自己绝不能这样。
渴望爱让人变软弱,愤怒和恶心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坚强起来了,他像个正儿八经的人一样,在心里狠狠地否定了父母的行为,发誓在这方面绝不要原谅他们哪怕一点点,这让他不渴望爱,也不想掉眼泪了,也不心疼母亲了,他不知道等到回家后他该如何面对对方,于是油然而生一种渴望——如果能不回家就好了,可不回家,他又去哪里呢,而且他还有莉拉。
他大脑涨涨地往外走,比赛是下午一点开始的,现在却天都黑了。因为脖子底下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倒是省得绕路去正门,沿着空旷的已经关了大部分灯的长廊走出去,球场快关闭了,只剩一些清理机的声音在轰隆作响。路过更衣室门口时,他脚步停了下来,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扇小小的木门,还是没忍住抬起手,把掌心贴合到木头细腻的纹路上。
他还有路可走。
他要把路走到这里来。
几天后的德国杯比赛里,拜仁爆出宇宙级冷门,输给了自己的二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