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小说

第一百零七章（第1页）

阿吧呢魂从竹笆子门的罅隙挤了进去，看见母亲正躺在床上。但他立即发现母亲不像是正常的睡着了，母亲正半张着嘴，呼吸显得十分的艰难。如果母亲是正常的睡着，他是可以马上托梦给母亲的。而现在的母亲已经像是进入弥留之际了。他呼唤了两声“母亲”，但母亲已经没有了反应。他急得无计可施，因阴阳相隔，他毫无办法让母亲生还，回到人间去健康地生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如此艰难地喘息。一会儿，母亲喉咙里似咕隆一声，旋即变得只有出气，而不能吸气了。只一会儿，母亲呼吸渐渐微弱，最后终于完全停止。两名从竹笆子门进来的陌生的女鬼，像架犯人似的，将母亲的灵魂架飞了出去。阿吧呢魂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悲伤似刺穿了他的胸膛。

……话说孟获带领着几十名伤残之兵继续逃窜。不久之后，后面又出现了一支队伍追赶上来。孟获急忙叫军士们隐蔽起来，等追兵靠近时突然出击，以便尽可能地保存自己，打退或消灭追兵。但等到那支队伍渐渐靠近时，方才看出是败逃而来的蛮兵，而不是蜀军。为了谨慎起见，孟获叫自己属下的一名洞丁跟后面的人喊话，从那边回话的口音也听出是蛮人之语，而不是中原人的口音，于是确认是蛮兵而不是蜀军。于是两支队伍合并在了一起，稍稍增强了战力，使孟获一颗低沉失落的心也稍稍获得了些微的抚慰。队伍继续往山谷中而逃。但是远远望见南、北、西三处都有扬起的灰尘，——表明很可能是刚刚有人马活动过的，——并且山石间有亮起的火光，因此不敢贸然前进，只得向东奔走。奔跑了不到半个时辰，刚转过山口的时候，望见了一大片森林。而紧接着，在那大片的带有神秘色彩的显得有些深邃莫测的森林之前，忽然出现了几十个人影，引领出一辆小车，车上端坐着一个人。孟获等竭尽目力朝前远望，看出了那人正是孔明：板着脸，一只手拿着鹅毛扇在轻轻地划动着。孟获等人正愣着的时候，孔明忽然面带得意之笑地开口发话了：“蛮王孟获！上苍让你失败而逃到了这里，我已经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孟获本来就有些气不顺，加之听到孔明得意的傲慢的话，因此遏制不住了怒火，回过头来对左右的人道：“我几次遭受这个人的诡计，受他的侮辱，今天幸好在这里跟他相遇。弟兄们给我奋力前去，拼死一搏，连人带车，砍他个粉身碎骨！”

孟获杀性大起，想一洗前耻。他当先呐喊，十来骑蛮兵，奋力向前，一直冲杀到树林之前。眼看着离蜀军已相当靠近了，忽然听到圪踏一声，最前面蛮兵的脚下及面前的一片土地一瞬间坍塌了下去，稍后面的人也来不及勒马停步，于是一同跌落进深深的陷坑。没掉进陷坑的人惊讶得一时都傻了眼。这时，那大片的树林里，突然冒出了几百个蜀军士兵来，一边杀退了没有掉进陷坑的蛮兵，一边奔跑到那偌大的陷坑边，命令掉在底下的蛮兵放下武器，然后用长枪的棍子和粗粗的长绳索将他们都拖了上来。但有两名蛮兵，本来就受了伤，而突然间栽下坑去，不但使原来的伤口更加严重，而且又增添了新伤。他们分别是士兵阿进那和士兵阿前慕。

几名身高力壮的蜀军士兵下坑将阿进那和阿前慕两名重伤的俘虏拽了上来。但因为他们身体伤势太重，拽上来之后已经疼痛得让他们如煎熬一般。他们不能也不愿再进食了。挨过了两天之后，夜间，他们先后相隔不到两个时辰便死去了。阿进那是在阿前慕的先头去世的。

……话说孟获五次被擒拿五次被释放之后，连夜奔回到了银坑洞。那洞外的附近是“三江”汇合之处。——即泸水、甘南水和西域水。那银坑洞的北边，是一处纵横二百多里的广阔平原。晴朗的春日，攀登上那边界的山顶望去，那大片的平原简直就是绿茸茸的丝绸一片。那平原中像是苍天随手嵌进的几处小湖和水潭，就像是平原中绿碧的眼睛，闪着神秘、美妙和灵性的光。上苍赐予了人间这片宝贵的土地，更赐予了这片宝地上的万物：竹木，飞禽，野兔，草药，繁花，果实，水稻，麦苗，菜蔬……。那洞西两百余里，绵延不断的山谷和山峰，构成了美妙曲折的弧线，呈现出绿绿的、黄黄的和红红的多种色彩，不仅仅是给人以视觉之美的。就在那山腰里和山谷中，有好几处盐井，也是上苍的馈赠。就在那正南的三百里，有一处地方叫“梁都洞”，洞的周围群峰起起伏伏，环抱着其洞。山上多处成了天然的银矿，上苍如此美意的安排，真叫人喜悦不尽。那山上建造了高低错落有致的宫殿楼台，蛮王就居住于其中。美味佳肴，银器珍宝，会从各处敬贡给蛮王享用或玩赏。其中建有一处祖庙，名曰“家鬼”。一年四季，按一定的时令杀牛宰马，供祖宗享用，名曰“卜鬼”。除了一年四季杀牛宰马享祭之外，每年还要杀死几个大活人进行祭奠。大活人从何而来？一是来源于外乡，二是来源于更远的蜀地。有外乡人或蜀地人到这一带来购置食盐，也有的用禽兽来换取银器，如果同伴少，或落了单的，往往就有来无回了。他们将外乡人或蜀地人杀死之后，祭奠祖宗，然后就深埋到祖庙的旁边。那祖庙旁边的底下，到底埋下了多少尸骨呢？大概是没有准确的统计的。

这一带还有一个不知从哪一年哪一代形成的规矩，就是：人生病了，是不肯服药的。——尽管这一带并不缺少各种草药，其效果也是被人验证过的。人生病了，只能请巫师祈祷念咒语，名叫“药鬼”，大概含有把鬼药死而使人疾病痊愈的意思。可是，鬼往往药不死，而人却随鬼而去了。

各位看官：下面继续约略说说银坑洞地区自然的或社会风俗的一些情况。这里自然没有形成文字的刑法，而不成文的刑法只有一个惩罚罪犯的等级：死刑。凡是被官府和民间认为是犯了罪的人，无论罪行之性质和大小，一律处死。其做事的干脆和简洁，着实能让后人的后人及外邦人咋舌。

一个名叫阿罗旺的青年懒汉，白天看见东邻的主人用网抓到了两条大花鱼，当天没有杀煮吃掉，就放在自家门东南侧的小小水塘里，等到需要吃它们时再捞出来。懒汉青年阿罗旺窥见到了这个情况，到深更半夜的时候，偷偷地用小网将东邻的两条大鱼捞了回来，连夜杀了煮吃掉了。清晨，东邻的主人到门旁看小鱼塘，自然是怎么看也不见了两条大鱼。就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村官。东邻主人和村官很是怀疑盗窃贼就是阿罗旺。为了防止阿罗旺逃跑，村官就令几个汉子将阿罗旺捆绑了起来。阿罗旺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盗窃行为的了，并且嚷着“捉贼要赃，捉奸要双”。村官就把阿罗旺先绑在大树上，令两条汉子看住。自己就和两名村丁到阿罗旺家搜查。他们都嗅到了淡淡的鱼腥香味，可以断定阿罗旺在这之先是煮鱼吃了的，但仅仅凭这一点断定阿罗旺是窃贼似乎仍然显得不够确凿。于是他们又继续搜寻证据。其中的一个村丁，将注意力由室内转向了室外，又由室外的近处转到了室外的远处。——终于在阿罗旺家茅屋的西边发现了一处新动的土。用铲子小心翼翼地掘开了那土壤，生的鱼鳞和鱼肠子以及没有吃掉的大小鱼骨全部显现在了阳光下。那鱼骨挺大的，正好是两条鱼的骨头。在无可抵赖的证据面前，阿罗旺不得不承认了盗窃的事实。于是乡官、村官下令将阿罗旺押解到那棵大树北边的一块场地上，——也就是这一带人处决犯人的地方——将阿罗旺的头颅砍落了下来。算是结了案。

……在几汪小湖——或叫大水潭——之中，被称为“西南湖”的那小湖最为适合人们夏季的游泳。这一带天气炎热，春末和秋初游泳者也为数不少。那“西南湖”南北两面都是极缓的斜坡，且地面平整，人可以渐渐的由水浅处走向深处。所谓深处，在游泳的时节也不过就一人深的样子，对于这一带善于游泳者来说，是相当适合的深度。湖的东西两面，生长着无数的灌木和花草，繁繁密密的，在春夏秋三季都相继有红黄蓝白等多种花儿的开放。东西两面的边缘水都不深，一般齐成年人的腰间。人可以在水中自由行走，花儿就陪伴在身旁。好的时节还有白蝶和彩蝶的翩翩飞舞。每天早晨或傍晚，游泳的人们有时候仰面朝上，看蓝天白云朵朵，欣赏初生或即将消逝的霞光，便像是进入了梦幻一般的境界了。

在游泳的人们之中，好多是为了游水而游水的，更多的是为了驱除炎热而游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为了爱情而来的。真是为了爱情而来的吗？不错。这一带人把为了爱情而到西南湖来游泳的人们叫做“学艺”，说不定也有后人理解的“学习艺术”之意吧。

也许让后人的后人和外邦人不可思议，就在这一带刑法中只有“死刑”的地方，对年轻人的婚恋却显得十分的宽容和包容，简直就是保留了动物界原汁原味的“自由恋爱”。动物界的父母亲是不会粗暴干涉儿女的婚恋的，这里也是！

性成熟了的青年男女，到了适合游泳的季节，就怀着祈盼和向往的心情到“西南湖”中来，一边戏玩着凉爽柔情的湖水，一边用眼睛瞟着发育成熟了的异性。随着湖水波的荡漾，眼睛暗送的“秋波”就会愈加频繁和情意浓浓。有时候，水面上会飘起男女对唱的歌声。

男青年：寻寻觅觅寻不见，佳人迟迟没出现。今见阿妹心欢畅，祈求月老把线牵。……

女青年：缘分也许肩擦肩，缘分也许面对面。虽说遥远却在眼前，湖水荡漾啊心儿跳个不停……

对唱之后，也许就能相互靠近聊天，聊过几次之后，也许就能彼此离不开，对方成为自己世界的一大半，甚至是全部了。而彼此相爱后的世界，是一个全新的甜蜜且神秘美好的世界。那种相爱的感觉，比酒足饭饱之后的感觉还要美妙。这一带有好多对青年都是这样结合到一起的。那康祥夫妇当年就是这样由恋爱而结婚的。乡村人都说：他们结婚之后，从来不曾单独一人出过门。出去种庄稼，收庄稼，田间打理，做小生意，全部是两个人在一起。有熟人和朋友对他们打趣过：“你们两个啊，索性用裤腰带子绑在一起，要不然，如果走丢了怎么办啊？”那康祥总是笑着说：“没办法啊，她总是粘着我，卖给人家又卖不掉，送给人家也没人要！”这时那康祥的妻子会高声说：“瞧他不要脸的，他粘着我，倒说我粘着他。”

这乡村附近的好多人都知道，那康祥夫妇从结婚到离世，不曾激烈争吵过一次。有事总是头靠头的商量。夫妇两个生养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后来都成了家，又生养了儿子、女儿。老夫妇两个也不跟哪个儿子一起住，而是老俩人住一起。儿孙的事似乎从来不管。老夫妇都活到八十多岁。那康祥是在妻子前一年多去世的。他俩离开人世时都很平静，安详。儿孙的祭奠活动在那一带也显得相当简洁。

那康祥夫妇两个的灵魂到达阴曹地府后，阎王爷面带着几丝微笑，仍安排他们俩住在一起。阎王爷先后有几次谈及此事，不禁感慨了几回：“像那康祥夫妇那样该多好啊！在人间，过得甜蜜，幸福。——而有太多太多的情况是，怨气鬼到处都是，无头尸，缺胳膊少腿儿的，胸膛被捅破的，未成年而被杀的，受人欺骗而被斩的，受牵连而被害的，受虐杀而死的……不该死而死的太太多了，让我们阴曹地府都变得混乱，不安，充满了戾气，甚至没有魂灵愿意去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