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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阿媪记不记得我讲过的,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张媪点头。只当她是思念三个儿女,忙不迭就收拾了行装。她一直没说那是什么样的噩梦,疯了似的夤夜都要赶回神都。“娘子莫非梦到了几个孩子?”苏星回摇头。她不打算再和人说,对她而言那是前世发生的一切,痛觉依旧,可对他人来说,未免荒唐。拔开瓶塞,淡淡的药香扑鼻,嗅着不难闻,但是她心里越发堵得难受。裴彦麟容不得周策安踩在他头上。所以未必是不能脱身,褚显真的那些话全是真的,他醉心朝务,只为揽权,培植更多的党羽。臣下贪恋权势,试问哪个帝王能容忍!他何等聪明,怎么可能不懂这样的道理。“阿媪,你知道怎样挽回人心吗?”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张媪不敢置信地鼓起眼睛,“娘子,你……”她点头,“他回府务必来告知我。”是,在消磨掉一个女人最好的岁月后,她决定做回自己,那个珠髻红裙,打马穿巷,无所畏惧的苏家十九娘,不能再消极地过这一生了。隔日她就脱去那身臃肿繁重的纻衣,就仿佛脱去背了一生的枷锁,涅槃重生。重新穿回质地柔软轻薄的红衫绿裙,兰楫为她描画妆容,挽起如云的乌发。这还是她婚后第一次正视自己,曾给她带来不幸婚姻的这张脸,并无憎恶,反而是一身轻快。兰楫笑吟吟地说:“娘子不见老,看着还似二八芳华。”苏星回抚着鬓发,心知她是恭维自己,还是感到安慰。她自幼就爱打扮,苏家起于微末,崇尚克勤克俭,但不吝惜女孩家在衣饰妆发的用度。祖父邢国烈公尚世时,对苏家女孩尤为宽泛,唯一的要求只有“克制”。她这一辈共有二十五个兄弟姊妹,偏她生了反骨,冲动,易怒,乖张,与这两个字背道而驰。谁又能想到,她这样难驯的人,有一天也会低下头,平心静气地去等一个人,从日出等到晡食,掌灯等到暮合,等到裴彦麟遍身酒气地回来。醉的不重,只是热的厉害,裴粤把他从马上扶下来,在门前他就拉扯起衫衣,呼喝着,“裴粤,伺候笔墨……”裴粤和一个小幺左右扶着迈过门槛,听见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写好信,让人快马送……送到韩膺……韩抒意府上。”裴粤笑道:“阿郎糊涂了,娘子就在家中,不必再让韩使君代劳了。”裴彦麟似才想起,敲了敲额头,“是了,回来了,不必再送。”不知为何,胸中没来由的失落,就好像牵连了多年的一股悬丝忽然间断开了,不必再牵肠挂肚。这种感觉,委实让人不舒服。“阿郎要直接回房歇息吗?”裴粤试探着问,他得了张媪的叮嘱,已经差小幺去报信了。“去书房,还有公务亟待处理。”裴彦麟头很痛,捏得额心泛红。裴粤知道他在外头食了那东西,需得饮酒解内热,进屋便使唤婢女打水服侍擦脸,自己去把灯烛支起,仔细铺上纸笔。夜里冻身,裴粤笼来一盆火,见裴彦麟靠着凭几,失神地提着笔,面前的纸尚是空白,一字未写。他看了眼铜壶刻漏,一壁研墨,一壁道:“阿郎要不去看看娘子吧?”笔尖落下了一团浓墨,裴彦麟神志不清地晃晃头,“她不喜欢,为什么要去,自讨没趣。”“……昨天娘子差了人来吩咐奴。”裴粤说了一句,偷觑他的神色。裴彦麟根本没在听,手支着额,出神地望着盆里的霏霏炭火,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绯红的裙袂晃入眼底。他抬起眼皮,看到的是苏星回的脸。在这个地方,穿着襦裙,梳着峨髻,款款而来的苏星回,他分不清是真还是幻了,不然,怎么会是她十六岁的样子。不然,怎么会有这样柔情绰态的时候。艳美到不可逼视,就是到了这样的年纪,也还是会有当年在马上惊鸿一瞥后的悸动,因她的嗔怒心跳紊乱,让他滋生出悖逆本心的欲念——得到她,哪怕用他向来不齿的下作手段。他的确如愿了。也让她恨了他半辈子。他很清醒,不可能是她,就算是她,也是有事相求。所以当她的手顺着衣袖覆上手腕时,他克制着心中的冲动,还有愠怒,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有任何期待了,她是为了周策安来的。“你来做什么?他要我死,我不会轻易放过他,苏星回,我和他之间的恩怨至死方休。”他紧咬着牙,被按住的手背青筋爆起,面上是苏星回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恣睢,“你每为他说一句话,届时我就在他的身上多剐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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