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们没时间叙旧。”辛西娅叹道。她将擦净的长剑收回鞘中,打量着路易斯带来的佣兵,飞快思考有什么可以安排的任务:“以往为方便起见,城区和东南渔村之间一直没有完整的城墙,现在就算修缮也来不及了。好在那一块地形比较复杂,我们又挖了道深沟,骑兵和攻城器械都过不来,难以组织正面进攻,但还是可能成为敌人渗透的口子。守备军人手吃紧,希望各位能帮我这个忙。”辛西娅深知不能强求佣兵和守备军一同战斗到最后,甚至为完成委托把命搭进去,不然也对不起艾德里安一直以来的付出。她马上补充:“只需要撑到最后一艘船离开……拜托了。”路易斯迎上辛西娅低垂的视线,郑重地回答:“我们会接下这份委托。”艾德里安接过话茬:“委托金由我来付。”辛西娅感激地看着二人——现在的守备军实在是捉襟见肘,从商人那里收缴的资产也来不及变现再偿付给佣兵团,飞狮公馆的无私之举着实如同雪中送炭。“还得麻烦你手下的军士给我的伙计们领路,告诉他们该在哪里设防。”路易斯又说。“我和艾德里安要先去银湾塔一趟。”辛西娅点点头:“好的。说起来,银湾塔的老馆长好像快不行了……”“来,让我把枕头挪一下。这样您舒服一点了吗?”丽兹倚在祖父床边,轻轻握住那只苍老无力的手,柔声细语地同他说话。他的学生与朋友站在一旁,不得不提前思考料理后事等残酷而现实的问题。年轻时就离开银湾塔的谢默斯也是其中一员。年迈的馆长本就为疾病所苦,对时局的强烈忧虑更是雪上加霜,陷落前夕的玛伦利加又缺医少药,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馆长挣扎着张开口,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与丽兹握在一起的手猛地收紧。丽兹连忙凑到他脑袋边上,努力听清他弥留之际的破碎言语:“船……我们的船……”“您放心,最珍贵的文献已经搬上船了,现在就剩最后一批藏书。”丽兹没敢告诉祖父,猛兽般的库尔曼大军离玛伦利加只剩不到一日的路程,城楼上的守卫已经能远远看见他们先头骑兵部队的旌旗,这座城市剩余的生命恐怕不过几日。为了尽可能保全在玛伦利加燃烧数百年的知识之火,银湾塔租了一艘轻帆船,专门运送塔内收集的部分藏书与文物。银湾塔的藏品多到无法全部运走,人们不得不作出艰难的选择:哪些会被送至异国,哪些又将被留给库尔曼人燃起的火焰。同时,因为病情危重的老馆长亟需丽兹等人的照料,这艘船也迟迟没有出发。换句话说,老馆长与世长辞之时,银湾塔图书馆也将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老人浑浊的双眼已无法提供清晰到足以看清面目的视野。他只能举起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不远处模糊的色块:“谢默斯……你过来。”谢默斯低着头,快步走到老馆长床前,弯曲的膝盖抵着地板。“老师,我在这。”他握住老人的手,愧疚的神情一如几十年前那个犯了错的学生。丽兹知道祖父想对谢默斯单独说些什么,便会意地暂时回避。一走出房门,丽兹纤瘦的双肩无力地垮了下来。唯一的亲人随时可能离她而去,她却仍要强作镇定地操持紧要事务,连哭泣的机会都没有——不只是老馆长的后事,银湾塔的重担也落在了丽兹的肩上,她必须将祖父守护了大半辈子的火种传下去。艾德里安与路易斯迎了上来,轻声问她:“馆长现在情况如何?”在丽兹眼中,赏金猎人的面容已经有些陌生了,但剥去表面镀了十六年的沧桑,她依旧能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一点熟悉的感觉。她用苍白纤细的手指揉着紧锁的眉头,无奈地摇头:“恐怕撑不到今夜。他已经连着几天没法吃东西了,水也喝不进去。他每次睡着我都战战兢兢的,真怕他一睡就……”没敢说完的话连同浓重的鼻音暴露了丽兹此刻的脆弱。她抱着手臂,抵上墙壁的肩膀仍在伴着呼吸微微颤抖。“谢默斯……你终于回到银湾塔了。”老馆长正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发出虚弱的声音。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里,老馆长的思维衰退得厉害,屡屡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合起来,总把陪侍身边的后辈看成年轻时求学的师友,甚至忘了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于瘟疫。借着生命尽头的“回光返照”,那些模糊的画面和文字反倒一点点清晰,意识也难得的清明,似乎随时可能超脱这苍老孱弱的身躯,飞升到另一个意识的世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