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时常这么想。那个女人很精明,只要这点私人关系不妨碍正事,她就不会因此责难艾德里安。至于萨缪尔那边怎么交代,除了走一步算一步,路易斯找不到第二种做法。自打那些事情发生后,协会对路易斯盯得更紧了。顾及路易斯手中握有的把柄,即便已经见过艾德里安,楚德等人暂时不敢和托雷索家族作对。但只要在白天走出家门,路易斯时不时就能感觉到从暗处投来的视线。甩掉协会的眼线不难,但很麻烦,而路易斯懒得这么做。好在年底基本没有什么大宗委托,除了例常的酒馆时间,他可以把自己堵在房子里,任由日子随飘着浮冰的珍珠河流走。一天夜里,有人轻轻敲响了路易斯家的门。来访的是莫吉斯总督的夫人,贝拉。也许因为总督盯得紧,或是从下人那里听到一些传闻,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路易斯。见到贝拉夫人,路易斯习惯性地低头致意:“……夫人。”贝拉曾经是多么的美丽动人,可她现在的脸色比他们上次见面时更加糟糕,已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发红的眼角还残存着惊惶和不安,憔悴得像在积满灰尘的角落苟延残喘的飞蛾,仿佛只需一触,那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就会支离破碎,化作一滩灰烬。说到灰烬,路易斯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无光者,想到那些“生物”最后的结局。贝拉夫人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坐在床上,脱下厚重的披风,纤细的手指抓住侧腰的系带,正打算褪去剩下的衣物,而路易斯阻止了她。棉布长裙不太合身,松开系带便露出了一小块背部,这足以让路易斯看见贝拉夫人身上的新伤。交错的鞭痕在她的皮肤上爬行,大半还隐藏在衣服下。路易斯看着那些伤口,眼里闪过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愧疚。他轻轻抓住贝拉夫人的手腕,没让她再往下脱,又马上松开手,拿起搭在一旁的斗篷,重新盖住她瘦弱的肩膀:“您还是穿着吧,别着凉了。”贝拉的嘴唇翕动着,缓慢呆滞地点了点头。二人沉默着,直到路易斯从桌上的水壶中倒出一杯温热的蜜茶,递给形容憔悴的贝拉夫人:“总督他……又对您动粗了?”贝拉低下头去,缄口不语。——那就是了。路易斯接过贝拉手中的茶杯,用烧火棍将火盆里的木柴理了理,尽量给她提供一个温暖安静的空间,同时无言地婉拒了贝拉自暴自弃的求欢。过了一会儿,贝拉夫人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她再次抬起头,露出一个凄惶的惨笑:“路易斯,你果然还是拒绝了我。”“对不起。”路易斯依旧欠着身,低声向贝拉道歉。他的身上一向有种颓然的自信;一开始,也正是这种独特的气质吸引了贝拉夫人的注意。此刻,他却不愿直视她的眼睛。贝拉夫人苦笑了一下:“不,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勉强你。”她环顾四周——有段时间没来路易斯的家,她可以感觉到一些地方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只是室内的摆设,也包括路易斯自己。贝拉的视线趟过烛火下的阴影,最后停在窗沿的角落,缺乏血色的薄唇微微翘起:“我记得你不养花的。”她正注视着一个搁在窗沿的酒瓶。和其他堆在杂物间落灰的酒瓶不同,那个瓶子意外的干净,瓶口探出一枝外形独特的花朵。可惜被摘下来已经有些时日,就算用清水精心供养,还是会迎来枯萎的一天。贝拉认得那是鹤望兰。路易斯不像是会鉴赏花草的人。就算认得它们的名字,也多半是因为具有什么药用价值,在野外受伤时用得上。“是谁送给你的吗?”她问。路易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不,那是我自己摘的。”那枝鹤望兰确实来自艾德里安送去的花束,路易斯在母亲的墓前发现了它。——别的都留下,只取走其中一枝,母亲应该不会介意吧?当时,路易斯这么想着,将花束留在了墓碑前,唯独抽出尚未盛放的一枝,留作自己难得的“纪念品”。这是路易斯成年后带回家的第一朵鲜花。贝拉又惨然一笑:“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寄托之人,可惜那不是我。”她紧攥袖口,发白的指节连同罩衫下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路易斯整理火盆的动作一滞,点头的幅度小得几乎没法发现。总督夫人从喉间发出一声虚弱的叹息。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突然抓住了路易斯的双臂:“路易斯,我是多么希望有人带我逃离苦海……对,我希望那是你,希望你能助我和我的孩子离开总督府,离开玛伦利加,到莫吉斯不会发现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