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馆后堂的小门刚好可以瞧见不远处那片林子,林子穿过去便是洄河了。
这时节里,杏雨梨云,李白桃红,真是漂亮。
不过黎繁最喜欢的还是这会的气候。寒冬已去,冰消雪释,日暖云舒,如若不是倒春寒,整个三月于她而言都十分舒适。而兴州地处南地,夏日是有些烤人的,她虽不太怕热,却也不喜欢那湿黏的燥闷。
休息的日子里四人都有大把的暇逸,她虽然总被照顾着少做活,却也鲜有闲暇观此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医馆正门只拿了一扇门板下去,是不营业的意思,却也不是完全将人阻在门外——医者会休息,人生病可不休息。
但这里总归还是安静下来了。
师父是个大忙人,今日定是又要一头钻进他那书房,琢磨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福禄年少玩性大,却最怕师父敲打,想来要趁这个空档再温习一下往日所学;而黎繁早过了害怕被师父抓去抽查学问的年纪,又仗着师父对她的“偏爱”,这会倒是心安理得地当上了大闲人。
前一日还忙得焦头烂额,毫无过度地陷入清闲中,难免会有无所事事之感。但黎繁不怕无聊,只因梅儿甫将碗筷收拾好,便喜眉笑眼而来。
“今儿个又要做什么?”躺椅上的黎繁手上捧着一本秦越人作的《难经》①,却只是随便翻着,哪有一点求学问的端正。
“循声楼,去吗?”
两刻钟之后,兴州城西的循声楼门外的小二吆喝着迎来了二位姑娘。这二人衣着打扮并不扎眼,小的那个眉眼弯弯,笑起来一对酒窝,话也多些;大的那个翩妍袅娜,只一身宽大衣衫太过显她清削,面上却从容淡然,也不会叫人觉得这女子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黎繁临出门前上楼换了套打扮,把她近日喜爱却一直没机会戴的镶金青玉钗戴上了;耳上配了对嵌丝耳坠,低头时,吊着碧甸子的银链相碰,弄出些细微的响声。梅儿夸她生了个应当这般打扮的富贵相,她却道小丫头太嘴贫。
二人挑中了大堂里一处不错的位置,要两壶热茶,再点几碟零嘴点心,就坐着等开场了。
黎繁照旧点了鲜爽清甜的白茶,见梅儿点的武夷山茶,对着那厚重的褐色茶汤微微蹙眉:“怎就爱这些浓茶,仔细喝多了心悸,到时候又来跟我哭。”
循声楼是兴州城内最好的茶楼。可这家最出名的却并非好茶,而是楼里聘的几位说书先生,因以名之“循声”。
“我前些日子打听了,今儿早场是刘先生,姐姐可还记得他?”大堂里的人眼瞧着多了起来,二人邻桌也来了几位年轻姑娘,喧填之间,梅儿只好朝黎繁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同她分享自己的情报。
“比起刘先生,我还是更喜欢之前那位姚先生。”黎繁磕着手里的香瓜子,“刘先生回回都讲风月本子,这我倒不介意,可他那些故事都太俗套,矫揉造作,听多了牙发酸。”
梅儿脸上的兴奋并未减少:“我怎就没觉得俗套呢?”
“男的将军、公子、书生,女的小姐、丫鬟、妓子,随便点一对,再来些老掉牙的英雄救美、一见钟情,最后还得同家里人闹一闹,闹成了皆大欢喜,闹不成就哭哭啼啼地寻死觅活。”看个几回她都会写了。
她只是听,从不往心里放。
梅儿不服:“你嘴上嫌弃,上次听那‘阴阳恨’的故事还不是哭成了泪人。”
“我不也就那一次哭得狠些。”黎繁捏了一块桂花糕把梅儿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又贴心地把茶杯送到小姑娘嘴边,“故事写得那样凄惨,我不多哭两声哪对得起话本先生费的功夫,又不耽误我什么。”
黎繁记性还算好,上一次来听书已过了两月有余,此时回想起来,还是能忆起七八。
那日故事里的小姐与将军克服重重阻挠才得以喜结连理,可婚后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将军便战死沙场,小姐不愿服从家中安排改嫁,最后拿着将军留给她护身的匕首自尽了。
故事说到最后,两人倒是都下了地府,若那作者是个心思活络的,继续往下写二人在地府重逢再续前缘,也勉强算是个好结局,可故事偏就在小姐殉情、小姐一家人追悔莫及之处戛然而止,摆明了是要来赚宾客眼泪,偏这套路最挠人心痒痒。
黎繁道:“人活着,多少有些苦闷积攒在心里,虽不至于受什么罪,可时间长了也是会憋出病的,能有个机会流几行眼泪排解排解,没什么不好。”她是医者,这话说出口不像是为自己找补,倒更像是在传授什么养身秘诀,平添几分道理。
话刚一结束,大堂内便安静了下来,只见身着红袍手执折扇的刘先生从侧边踱出。梅儿一扯黎繁袖子止住她未出口的话,堂内众人皆是忙坐正了身子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