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尉不妨她突然靠近,脸色微赧,心中还记着她下午因血腥气不适,正想退开些,但目光一落到那破布上便再也想不起别的,惊疑道:“使君怎会有此物?”
温璟心底一沉,将破布塞进他手中,目光阴沉,声音冷得透骨:“今日仁济堂家主城外遇袭,此物,便是从他手中取来的。”
男人闻言大惊,攥着破布的手颤抖许久才悲怆道:“是倭寇!”
果然。
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她眼眸轻阖,唇瓣紧抿,本就无甚血色的脸更白了几分,一口气僵在胸中,好久都呼不出来。
室内只余烛火的光在跳动,站着的两人都像冰雕一般,没有动作。
许久,温璟睁开眼,脸上一片冷凝,压低声音道:“你速回军所,将此物拿给孟平。”
“可是,团练走前,令我守着城中,不得离开。”张副尉脸露犹豫,打量着温璟的神色道:“倭寇既然敢对唐家主下手,那这城内只怕也有他们的人盯着,使君不得不防呀。”
温璟叹了口气道:“你也说那是他走之前的命令,如今已知是倭寇作乱,那这倭寇一天不除,城内便一天不得安宁。”
“我料定他们还不敢对官衙下手,你带着几人速速回去,其余人留守城中,传我之令,为防城中病例扩散,城门每日只开半日,凡进出之人,一律严查!”
“是。”张副尉见温璟主意已定,也不再多劝,简明扼要地将手下的情况,守城换防的情况一一告知后便匆匆离开了。
连下几天的大雨终于停了,但积聚的浓云还未散去,天上无星也五月,一片漆黑,院中只有灯笼散发的微光,寂静得连蝉鸣声都鲜闻。
温璟坐回圈椅中,以手覆脸,缩成一团的身子无声地泄露了满心的疲惫。
心中百感交集,脑中百般谋算,就如缠成一团的毛线球,怎么也找不到线头所在。思来想去竟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在就好了,不过片刻又暗嘲道:他在又如何?不还是得想法子将这贼人给逮出来罢。
搓了搓脸,温璟的眼中逐渐清明,又站起身朝外走去。
贼人能等,但这病重的百姓可等不了,她得想法子尽快把这缺的药补上去、
……
大雨过后的夜晚安静又凉爽,最是好眠的时候。但这一晚上,安南城外不知有多少户人家都难得安眠。
打更人走在空寂的街道上,却随处可听见从屋中传来的咳喘声和叹气声,满心悲悯,却只能暗中祈求上苍庇护。
可刚走马上任的安南长史温璟却不能如打更人一般将希望寄托于上天垂怜,她带着马录事和孙司马,敲开了一家又一家药堂的门。
整夜无眠。
第二日,眼下青黑的三人走街串巷,看着城内几家大药堂都张贴了低价供药的告示后,才得片刻喘息。
日出时忽起的风终是吹散了笼罩安南数日的乌云,久违的金乌露了脸,金芒洒在泡了几日的土地上,水汽升腾,空中似有碎星闪耀。
温璟立于药堂对面的街口,一身素色常服,垂云发髻松散地垂在脑后,额前碎发轻舞,望着药堂前尽然有序的队伍,眉眼微松,难得露出一丝恍惚之色。
马录事悄然瞥她一眼,心中敬佩之意难以言表。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不过一夜的时间,温璟便一口气说服了几家大药堂的家主,令他们齐心让利,与安南共渡难关。
温璟刚收回眼神,余光便瞥见马录事澎湃的神色,暗自摇头。她这副手,真是直白得很,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
刚解了一桩难题,她难得生了些打趣的心思,故意道:“马录事这般看着我,倒比第一次见我还惊讶,莫非是我今日脸上开了花不成?”
男人显然不曾料到她这般说,慌忙收了眼神,脸色微红,有些惭愧道:“下官失礼,实是使君能言善道,下官有幸亲见,不胜敬佩。”
一旁的孙司马难得见马录事这般无措的样子,哈哈大笑,嘲道:“马弗知你也有今天,不是总在老子面前自吹口才天下第一么?怎样,如今输得心服口服吧?”
他行伍出身,在官衙中负责掌管武吏,与温璟接触得远不如马录事多。在得知团练将安南长史之责交给这个一到安南就病倒的娇弱使君时,还暗自恼过。但连日来温璟的应对掌控,已经全然将他收服,全凭她支使。
马录事气得吹胡子瞪眼:“哼,我的口才远不如使君,但比起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眼见两个年纪甚长于她的人像个顽童一般瞪眼相对,她不由失笑,和稀泥道:“人各有所长罢,马录事善文,孙司马善武,安南府缺了你们谁都不行呐。走吧,府内还有一堆事等着呢。”
“使君所言甚是。”两人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