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桑蚕丝是周氏养的蚕吐的丝,在她还读书的时候,为了生计,周氏重操娘家旧业,她是养蚕的好手,她养的蚕吐丝,比旁人总是要多些,韧些,看起来也似乎光亮些,再凭着一手好绣法,连镇子上许多殷实人家也会来找她定制衣裳。
再加上谢老二时不时进山挖药打猎去镇上卖,若是光靠谢三土里刨食,哪里能供得起一个读书的女郎,养得活一双龙凤胎。
不顾周遭瞬间寂静后的窃窃私语,谢灵曜已然走到了县廨前,用石头做的低矮的前庭后院,谢灵曜不用细瞧,站在门外就能看的一目了然,牌匾上的朱漆已然褪色,只能隐约看见“白沙县廨”的轮廓。
苍老,破败,垂暮。
连县廨都如此破败,谢灵曜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担忧起来她的俸禄,在这个鸟爱拉屎的地方,她的俸禄能顺利到手吗?
风吹过屋檐下挂着的两串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看门的守卫——
说是守卫,可比起谢灵曜他们那个县廨,那可差远了,别人是经过训练的壮男子,站的笔挺,面容严肃,一身盔甲,手指长枪。
而眼前的这个——
“嘿嘿,大人刚来上任哇?小老儿等你好久了,快快快,请进。”门牙漏风的老头说着一口夹生的官话,弯着腰,头发花白,一身粗布衣,面皮如沟壑,腿脚倒是颇为利索,拖着草鞋,哒哒哒地走到谢灵曜面前。
颤巍巍地扭动着皮包骨的脖子,朝另一个老头,慢悠悠说道,“王老头,莫打瞌睡了,快去通报县令。新来的县丞来哩!”
另一个老头把手中应该举起的武器——木制鱼叉给掉了个头,尖端朝上,就变成了个拐杖,拄着鱼叉,一步一颤,往县廨里走去。
谢灵曜沉默地看了会,无声地叹了口气,跟在老者后面,不动声色打听起来。
“老人家这把年纪合该在家颐养天年,受子孙供养,为何却在这里守起了门?”
老人笑出满脸褶子,“在家也是我老头子一人,啥活也干不动,还天天在家里吃白食,孩子,孙子都出海去啦,他们正年轻,要出海养家哩,我们就看看门啦,发的月钱还可以带回家用呢!”
你来我往间,谢灵曜大概拼凑出这里普通百姓的生存方式。
年轻壮劳力要出海捞海货,风险大,却汇报高,可以去邻县卖,也可以等行脚商人或者商队过来收的时候一齐卖出去。
只不过此处多猛兽虫蛇,且树林多瘴气,行脚商人大多是半年或者一年来一次,商队更是两三年才过来一趟,这还是周遭的县里收的货少,才会想起他们白沙县。
他们只能多出海,多打渔,多存些海货,在商人或者商队来的时候,一齐卖了出去,换些内地里的一些必需品。
生活已经很艰难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功夫闹事斗殴。
再被问道,若遇到利益纠纷打架闹上县廨,县廨里没有壮劳力守卫,那时又该如何应对?
谁知王老头莫名的瞥了谢灵曜一眼,十分不解和吃惊,“咱们村的人那可都是一个宗族的,年轻的阿仔们从会走就一起玩沙子,赶海,后来记事就漂在海上。和大海博命,最重要的就是要团结,若是离了群,出了事,就没人帮哩。”
所以自然不会有人打架斗殴,平时出海归家已然很是不易,归家后不是忙着清点收获,就是忙着处理晾晒海货,还得翻山越岭跑到相邻富裕的城镇找到愿意收购的商人换些家用,这还是运气好的,若是运气不好,没碰见行脚商人,无功而返,或者再远走,去到县里。
此地山道阻且长,真真是天之涯,海之角。
哪怕是有些为了利益争斗,他们也有自己宗族的一套解决办法,从不闹到县廨。
据说他们这里崇尚海神,每每宗族集体出大海前都会在海神庙举办祭祀仪式,祈求出海顺利,也是怪异,祭祀后当真也是好运,从未遇到过海灾。
因此,这里的海民对海神的信仰崇拜极其狂热,哪怕是再恶劣的人,被宗族的人押跪在海神像前,也会痛哭流涕地认错忏悔。
老头说,这可比县令好用。
这个地处边陲,闭塞孤悬的海域,却有着内陆缺乏的,最为人动容的团结与纯真。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一青衫黑小帽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跑来,步伐虽急,面上却笑容轻松,毫无急意,“在下乃白沙县县令私人主薄,老蔡头跟我说外有来了个女子,在下就隐隐有所猜测,只是未曾想到,县丞来的如此之快,倒是在下失礼了,让您久等,请您莫怪罪。”
说着告罪的话,却不曾有赔罪的动作,仍然腰挺肩直,面容平和带着笑。
连看门的老头第一眼见到谢灵曜时,也知道是来上任的,他却只口称先说来个女子,再提她的官位。
私人主薄?
如白沙县这类贫穷闭塞之地,不像是别的内陆县廨能分别设置一个县丞,一个主薄,二者都是协助县令负责县里各种事务,左右手的关系而已,可如今论正经的,朝廷任命的,只有她一个县丞。这个主薄,怕是和县令私交匪浅。